白话《金瓶梅》第八十三回 青楼女的贪财无情 红楼梦的前世今生
乔家客人走了,伙计下人们忙碌了许久,赏了酒饭,吃得甚是开心,于是接龙行酒令,也可获得大节下短暂的歇息和取乐。
陪客的吴大妗子与吴月娘等人告辞,说接她的轿子已经到了门前。
吴月娘与她这个嫂子一向很好,隔不了多久总要接了吴大妗子前来住几天,每逢节日或喜事,最不会缺少的就是吴大妗子。
吴月娘还不肯放,吴大妗子便说:“在乔家那边也住了三四日,你哥哥衙门里又不得闲,家里没人。明日请姑娘们好歹到我那里坐坐,晚间恰好走百病回来。”
吴大妗子走了。
四个妓女也上前磕头,来辞别回院。
吴月娘愿意让韩玉钏儿与董娇儿两个走,却不肯放李桂姐和吴银儿离去。
吴银儿不说话。
李桂姐道:“娘先叫我和银姐回去吧,她们两个今日才来,我们已经来了两日,妈妈不知道怎么盼呢!”
吴月娘道:“就是你妈妈盼你,这一夜也等不得?”
李桂姐道:“娘说得轻巧,我们院里没人,俺姐姐也被人包去了。我拿乐器唱个给娘听,娘放了奴回去吧。”
正巧陈敬济走进来道:“你和银姐的轿子都不在门前,不知道被什么人打发回去了。”
李桂姐不信,问道:“真的打发了?姐夫,你哄我!”
陈敬济道:“你不信,只管自己去瞧有没有!”
这时西门庆从周守备府回来,吃酒吃得脸红红的,见众人都在便问月娘:“怎么不让她们弹唱起来?”
吴月娘道:“她们都在这里求我,让我放她们回去呢!”
西门庆指指李桂姐道:“你和银儿过了节再去,先让她们两个回去吧。”
吴月娘也道:“怎么样?我说了你爹不肯放你们回去,你们不信,好像是我骗你们似的。”
李桂姐低着头、苦着脸又不言语了。
韩玉钏儿和董娇儿连忙拿起乐器为西门庆弹唱了一曲《十段锦》,这才磕了头收拾离去。
这一段看似平常,一个想留、四个想走。
事实上写得很是生活。
几名粉头在西门府里服务基本结束,按照她们的价码李桂姐和吴银儿大约每日一两以上的银子;韩董二人大约五钱到一两左右。
价钱其实不低,可这钱是死的,也不会再多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拿了银子走人,回到院里还可以接别的客人赚钱。
大节下,往往都是粉头一人难求的期间,生意好的不得了,留在西门府也就无法再去获得额外的收入。
于是李桂姐几次开口想要离去。
金学评论家借用这一段来说明李桂姐只有一心向钱看得贪财模样,丝毫没有与西门庆吴月娘的感情可言。
于是许多人都在这里用出了那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的名句。
其实骁骑认为这些评论家们期望值实在太高,他们站的立场也太高,对别人的要求同样太高。
在传统的文学、戏曲、评书、诗词之中,往往有大量的像梁红玉、杜十娘、董小宛、李香君之类不但情深义重,并且满含忠君爱国的风尘女子。
正是这些青楼女子的文学形象影响了太多的人,致使人们对于青楼女子有了更高的要求。
希望每一个青楼女都能讲义气重感情!
这真是很可笑,也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青楼女子的薄情更多的是因为别人对她们更薄情,只是当成取乐工具。
事实上青楼女子并没有像杜十娘等人那样深情厚谊的,也鲜有动不动就非要害的人家破人亡跳楼自尽的。
绝大多数也不过就是十分寻常的心理,没有那么多贞烈,也没有那么多心硬如铁。
那些才子士人往往深感投入了丰沛的感情却换不来风尘女子的倾心,于是说这个行业无情,那个行业无义;
可青楼这个行当真的谈不起感情,也不敢去倾心;她们生活在最下层,并不能像那些身上有银子身后有依靠的士子有本钱去投入感情。
往往投入感情也就意味着走向万丈深渊,这个行业有太多先例可供她们引以为戒。
对于李桂姐急于回妓馆赚钱这件事,真的不必过于苛求。
这一段的描写里,吴月娘很明显地对李桂姐这个干女儿已经有了一些不满,这也是为后文预先的铺垫。
对于李桂姐和吴银儿两人完全不同的表现,我们也能看出吴银儿的城府比较深沉,她同样想要离去,可她却什么也不说。
刚打发走两名粉头,就听外面大声地叫嚷,不一时玳安和琴童押着小丫鬟夏花儿进来。
玳安禀道:“方才小的送两个唱的出去,回来去马房里调拌草料,只见这夏花儿就躲在马槽下面,吓了小的一跳。问她什么,又不说。”
西门庆本来也有酒了,问她去马房做什么?问了两遍,这夏花儿吓得只是不敢言语,更是大怒。
西门庆认定她是打算私自逃走,便吩咐琴童搜她身上。
琴童将夏花拉倒在地,还没搜就听‘哐啷’一声,一只金镯子掉了下来。
玳安拿了递给西门庆看,正是早些时候丢的那只。
西门庆怒道:“原来是你这奴才偷了!给我拶指拶起来。”
夏花吓得只说是地上捡的,西门庆哪里肯听,只让小厮将她拶了半日,拶的杀猪似的哭叫。
吴月娘见西门庆喝了不少酒,也不敢劝,只拶到夏花供出她是在李瓶儿房里的地上捡的,这才放了拶子,命李娇儿先领她回去,赶明日找薛嫂卖了,撵出府去。
这夏花儿是李娇儿房里的小丫头,李娇儿也在场,可却没有有一句求情。
领会房中,李娇儿恨道:“你还哭,拶死你这奴才才好呢!”
李桂姐却埋怨她的姑姑李娇儿:“你也忒软弱,要是我,怎么能让他当着我的面拶我房里的丫头?有什么不是,拉到我房里等我来打。别的房里的丫头不拶,只拶你房里丫头!你就是好欺负的,鼻子嘴里没有一点气出?等明日真的撵了出去,你也没有一句话说?”
李娇儿听了也不言语。
吴月娘这里不一时走得一个不剩,她这才命小玉和玉箫掩上房门问道:“这个丫头真的到那边去了吗?”
小玉答道:“早上二娘、三娘陪大妗子娘俩去六娘房里看官哥儿,她也跟着去了;却不知道她竟偷了这金子。听人说爹命小厮去街上买狼筋,走到小厨房问我:‘狼筋是什么?’俺们都取笑她说:‘狼筋缠到人手脚上,越挣越紧,最后手脚都被攒到一处!’她听俺们那样说,想必是慌了,晚上想要跟着那两个唱的出去,却没走脱,才藏到马房里,不想又被小厮看见了。”
吴月娘叹道:“哪里看得出来?这么小的丫头原来这样贼头贼脑的,就不是个好的。”
这一段除了显示出吴月娘其实和西门庆一样都是没有同情心的一种人之外,主要是证实这件偷金案的确是小丫头夏花儿干的。
关于这个【狼筋】其实还有不少故事。
西门庆买来想要用它打人。
可打人的物品多了,只在西门府就有板子、拶指、马鞭之类;为何非要再命小厮上街去买什么狼筋呢?
其实【狼筋】在古代人的思想里,是有防盗作用的。
清朝文学家袁枚曾在【子不语】一书中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蓝家有条祖传的狼筋,每逢家中丢失东西,只将这条狼筋点着,再看那些下人谁在抑制不住的手脚颤抖,那么这人就是偷盗者。
这一秘法百试不爽。
有一次蓝家大小姐头上的金钗丢了一支,于是又将家中的下人仆妇们都集中到一起,她在后面房里偷偷点起了狼筋,却不料这些下人仆妇一个手脚颤抖的都没有,大小姐很奇怪,祖传的狼筋是不可能错的呀!
正诧异时,就见门帘不住的抖动,细看——金钗正在上面。
原来是大小姐进门时,金钗被布帘挂住了。
连布帘拿了钗子,【狼筋】都可以测出来,这也可以看出古人是深信它防盗的功效。
关于狼筋的故事还有几个,用处全在防盗和捆人,并没有其他的说法。
小丫头夏花就是听到狼筋的可怕,才慌得想要赶快逃走。
偷金的事情还没完,明天还有接着讲。
可讲到现在,朋友们还记不记得骁骑在三章之前提示过:要和《红楼梦》里‘俏平儿情掩虾须镯’那一回对照着看呢?
大观园众人咏雪吃鹿肉,平儿摘下两只金手镯,吃完发现少了一只,回头才知道是宝玉房里的小丫头坠儿偷了,虽然也交了出来,到底晴雯不忿,不顾自己还在病中,抓过坠儿用【一丈青】狠狠的扎坠儿的手...
其实只是这一回也不足够,若是再联系二木头迎春的丫头司棋被撵的七十七回,抄检大观园时,抄出了司棋给表弟潘又安的衣服鞋袜,要被撵出贾府。
临走时司棋哭道:【“姑娘好狠心!如今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
迎春道:【“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大不是,我还十分说情留下,岂不连我也完了...”】
这两回若是合并起来看,正是《金瓶梅》里小丫头偷金的基本情节。
《红楼梦》中的迎春很有李娇儿懦弱无用的影子;偷金这一情节都是小丫头所为;都是金手镯;都被打了手;都是被下人发现的,一个是玳安,一个是宋妈妈。
这些地方很难说曹先生没有从《金瓶梅》中借鉴过去这个故事,经过加工,一分为二,变成了新的情节。
古今文章一大抄,这只是借鉴,并且借鉴的很有突破,这也是曹先生的功底。
可若是仔细对比《金瓶梅》与《红楼梦》就会发现,曹先生借鉴的远不止这些,有些评论家就认为《金瓶梅》是《红楼梦》的老祖宗。
其实这个观点也是非常有道理的。
没有《金瓶梅》,也许还是会有《红楼梦》;可它也许不会这样精彩!也许还要推迟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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