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牌品鉴之《青玉案》

        品鉴青玉案前,不妨先来读读张衡的《四愁诗》: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间,侧身东望涕沾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在我的印象中,张衡是一位科学家,至于他为何能写出《四愁诗》这种香草美人的咏叹之诗,已无从考证,有好事的所谓学者认为:张衡目睹东汉朝政日坏,天下凋敝,而自己有济世之志,希望能以其才能报效国家,却又忧惧群小用谗,因而郁郁叹恨,遂作《四愁诗》以抒怀。《文选》所收此诗小序说:“时天下渐弊,张衡郁郁不得志,为《四愁诗》。” 此诚不可信,凡前世文人所写所感,在后世文人看来,不抒发点爱国之情,不痛恨奸臣当道,不揣测其愤懑之情都不好意思评价古人的高尚品德。这些所谓品评,在我看来,显得十分滑稽。就拿张衡来说,把他当作民科倒是很合适。至于他想参政议政又被小人所妒,这纯属扯蛋。在人性层面上看来,张衡就不能谈谈爱,说说情,给自己的恋人写几句情诗吗?这是题外话,这四愁诗虽然没有什么很高的文学价值,但里面的青玉案三个字,被宋代文人拿来填词则是有据可查的。特别是其中的“案”这个字,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碗,另一种解释是有脚的盛食物的盘子。 虽然正统的看法是后一种,我却更趋向于碗这个解释,因为要考虑到我送给美人的东西不能太大而且又必须尊贵,那么送给美人有青花的玉碗比较合适。当然,我的推测比较肤浅,登不得大雅之堂。

虽然青玉案字数不多,也比较适合表达情感,但今人多不填,可能的原因有二, 一是仄韵难以把控,仄韵多用来抒写愁闷,悲苦或郁郁不得志的心情,比较压抑,今人哪有这种荡气回肠的体验,现代人的情感多趋向于快餐式,不适合用此词牌;另一方面,青玉案的名篇已赫然在史,要想填好这个词牌,难度太大。

        说到这个词牌的开篇之作也即是名篇,当要数贺铸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兹摘录如下:

        淩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楼花院,绮窗朱户,惟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空题断肠句。

        试问闲愁知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据说贺铸这人长得牛头马面,白天见之犹令人害怕,晚上则真真是恶鬼一具,虽如此,但架不住人家命好,还娶了皇室的公主,当然,贺鬼头能娶皇室公主,并非屌丝逆袭,而是其家族渊源之故,宋太祖的皇后是贺家的闺女,而贺鬼头的祖宗还能追溯到贺知章。只是苦了和贺鬼头同床共枕的公主,试想一觉醒来,旁边睡着个牛头马面,那要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顶得住这种压力。这些都是闲话,回归正题,我以自己的视角来体会这首词。

        书上正统的讲解有很多,在此就不拾人牙祭了。我对这首词的感受,落在两处: 第一就是梅子黄时雨。 盖因我生于江南,对梅雨这种东西感受特别深。梅雨来时,满溪满河满江的水,那翻腾澎湃之声常常伴着入眠,那经夜不息之雨成了特别的摇篮之曲。在雨水的催促之下,树叶开始渐渐呈现出浅绿的嫩色,待到树叶开始变得浓密,这满河的水也开始清澈,河里的小鱼也开始跳波,别是一番乡村味道;第二就是:凌波二字, 这令我想到曹植的《洛神赋》, 其中有描写宓妃形态的句子: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据说宓妃的原型就是成了曹子健嫂嫂的甄氏,也是袁熙的老婆。民间八卦说蓸植也是爱上了这个女人,这个说法其实是站不住脚的,当年甄氏许给曹丕的时候,曹植还没有断奶(没断奶是夸张说法,实际情况是蓸植当时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而甄氏已经二十多岁了并且已经是嫁过了一次的少妇)。《世说新语》里讲述曹操攻下邺城,正准备去和甄氏鬼混的时候,有部下报告曹操说,五官中郎将已先行一步,曹操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我今破贼,正为此奴”,呵呵。

        贺鬼头这首《青玉案》有大量的引经据典,比如“凌波”,“横塘路”,“锦瑟”,“彩笔”,“梅子”等等等等,深得江西派诗人的喜爱,在此就不吊书袋了。

        有时候我会想,,生活在宋代,还真是幸福,连皇室公主都拿自己的老公没有办法,比如贺鬼头这首《青玉案》,绝对不可能写给公主的。至于写给哪个“狐狸精”,已经无从考证,但公主肯定是读到过,也不见正史或野史写公主是否有发过脾气或者让老公跪榴莲的记载。换到今天,早就鸡犬不宁了。

        除了贺鬼头这首开山之作,另外与之齐名的另一首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亦摘录如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词有两处经典: 一是“东风夜放花千树”,这个语句成了如今只要遇到节日或喜庆之日,必然会被拿出来写在文章开头,其实这句诗用在元宵还是合适的,至于其他的节日,就显得不怎么相称了,因为东风二字,已经把季节给锁定了。而且这里的“星如雨",指的烟火(或焰火);另一处经典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话被王国维拿来形容学习的三种境界之最后一种。这句话,还是用来形容爱情更恰当。朱淑真的爱情来得直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相比小朱同志,稼轩的爱情就来得艰难。不过这两种爱情现在都不可能有了。

        品《青玉案》自然离不开东坡,东坡借贺鬼头韵也填过一首,亦当摘录如下:

        青玉案·和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故居

        三年枕上吴中路。遣黄耳、随君去。

        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鸥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

        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句。

        作个归期天已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李易安说过,苏轼是文学大才,填词不过是用瓢在江中取水。这首青玉案自是用意特别,基于本人才学疏浅之故,不作品评,若中有词赋高人者,不妨留言品评。

        青玉案词牌,另有许多别称,如“横塘路”,即取自贺鬼头的“凌波不过横塘路”; 如“一年春”,即来源于“一年春事都来几”;如“西湖路”,即取自于“苏公堤上西湖路”;还有诸如“青莲池上客”,出现于《全金元词》共三首,由道士丘处机《清莲池上客》中《出关》,《幽栖》以及王丹桂《赠乌林答德润》。另有一名为“谢师恩”,出于《谢师恩,谢师提挈沉沦外》。

        几乎大部分词皆有正体和变体之分,我等不必纠结字多字少的问题,这不过是由于语意或语音之需要而已。

        青玉案名家之作颇多,限于篇幅不能一一例举,唯李易安之句:相逢各处伤迟暮,犹把新词诵奇句。盐絮家风人所许。如今憔悴,但余双泪,一似黄梅雨“之绵绵悲痛跃然纸上,不得不在此留存一笔。

          品词之后,手痒难捺,亦填词一首,以解词瘾,记之。

        《青玉案·国庆抒怀》

         西风犹解梧桐树,经霜雪,飘零去。

         忍顾蒹葭飞落絮。低徊冷月,江枫渔火,正恁凝眸处。

         此生常作相逢许,只是扁舟难记取。

         桃笺新字泪成雨。江南夜色,半分明灭,人在白烟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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