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姓名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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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从海面浮起来的时候,就像花朵借着月色悄然盛开一般自然,睡梦中的雪依旧下得繁盛而热闹,世界上的万物似乎都学会了缄默,变成了黑与白相互交替的颜色。

  栅栏外的许多花儿已经零落成泥,取而代之的是毫无生气的野草在拥簇着取暖,像在感应着这个季节的来临。

  寒风从窗外溜了进来,盛安夏坐在画架前,临摹着脑海里那张甜美安静的脸庞,心脏便纠成了一个死去的结。

  他的笔画很轻,小心翼翼地像在雕刻着某件珍贵的宝物,一笔一画,红色黑色,从发尖至唇角,每一个弧度都细腻而完好。

  他的眸光无色,画笔点在纸上的每一寸力道,都转而成了刺在心口上的尖刀,冰冷又绝望。

  她已经离开他很久了。

  不知不觉,泪湿满襟。

  

  后来明清然来特意找过他,试图将事情的真相以及所有梁轻荷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都一并告诉盛安夏,可是盛安夏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请他离开。

  盛安夏怎么会不知道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明清然公开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将所有的事情公之于众,他早已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他最在乎的东西,他只想在最后还小荷一个清白,此后从娱乐圈销声匿迹。

  盛安夏透过画面回想她的样子,心痛得难以呼吸。

  是他不肯相信她,是他潜意识里还是对她存着潜藏的不信任,否则就算用脚趾头来想,他都不应该怀疑她对自己的感情。

  他怎么能,用那么冠冕堂皇的话,去伤害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

  他明明知道,不会有人比她更爱他,不会的。

  

  ……

  十二月的寒风刺骨,盛安夏穿着一件风衣站在檐下,瘦削的身影俊冷孤寂,唇间的烟雾在冰冷寒气中瞬间凝结成块,呛得他狠狠咳了一阵。

  他原是不抽烟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出门经过书桌的时候,却像中了蛊似的拿走了抽屉里的烟盒和打火机,随手便放进了风衣口袋里。

  “吱呀”一声,监狱的铁门缓缓打开,狱警引着一名衣服破旧的男子跨出大门门槛,风雪便像示威一般齐刷刷地扑向他脏兮兮的脸颊。

  盛安夏听见了声音,转过头看见男子二话不说便冲过去将他扑倒在地,那男人根本没反应过来,便硬生生挨了他狠狠几拳,鼻血如水柱般汩汩流下。

  “嘿!住手!”身后的狱警赶紧冲上去将盛安夏拉开,却被他身上莫名散发出来的一股杀意震得再也说不出话。

  “没事,他是我朋友。”男人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狱警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开盛安夏。

  狱警虽然觉得气氛中莫名有些怪异,但终于还是放开了眼前比自己还要高了半个头的黑衣男子,随后面色严肃地警告了他几句,便有些郁闷地离开了。

  看着狱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的身迹,王琛讪讪地擦掉嘴角的血迹,挤出一个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笑容,朝盛安夏伸出另一只相对干净的手:“好久不见。”

  “上车。”盛安夏没理会他的话,径自转身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三年了,北都的许多东西依旧没变,每一次他开着车经过三水河的时候,对岸灯火像千与千寻里面的长明灯落在水里,摇摇晃晃的影子被涟漪悄无声息打破,似乎隔了光年的想念,被遗忘。

  他卖掉了城中心的别墅,一个人搬去了西城,他希望自己再失忆一次,最好记忆停留在她刚刚离开他的时候。

  这样,他就会真的以为她一直在西城,只是学校培训的日子很忙,工作实在脱不了身,没办法回来与他见面。

  然后他便也照着菜谱学会了她为他做的那些菜,假装周末她会回来跟他一起聊着这周的工作,还有她最近又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盛安夏一页一页认真地看着相册里她温柔明媚的微笑,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王琛跟着盛安夏进了屋,只是没想到他现在的住所如此狭小,客厅里也只是简单地摆了两张沙发,再无其他。

  盛安夏径自在沙发上坐下,也没管王琛,随手就打开了桌子上的烟盒点燃了一根烟。

  雪白的烟雾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游荡,呛得站在一旁的王琛连声咳嗽。

  “坐吧。”良久,那支烟上的红色终于接近尾声,盛安夏将烟头扔进透明的缸盒里,却并未抬头看王琛一眼。

  “对不起。”

  “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根本没用,可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她的。”

  王琛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因为长久没有说话造成的音带封闭,似乎每一个字都花了他极大的力气。

  盛安夏嘲讽地扬了扬唇,视线却依旧只是落在自己手里的相册,不愿看他。

  “如果你是真心想说对不起,现在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盛安夏的声音阴冷,整整三年过去了,无论什么时候想到那一刻,他始终都郁结到无法释怀,她为了保护他拼死替他挡下的那致命的一击,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挽救。

  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现在应该也早就回到了他身边,当一切误会涣然冰释,一切都该回到最美好的样子。

  或许,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

  可是现在呢?

  现在这一切到底算什么?

  到底是他做的孽,还是面前这个男人造的果?

  或许都是,或许他们都该下地狱。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自己?为什么?!

  盛安夏极力控制住想要撕碎王琛的冲动,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我没有在监狱里自杀,是因为,我还欠你一个解释。”

  王琛双眼无神,嘴唇因为干涸已经脱了皮,昔日白皙的脸颊变得黢黑,像经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

  “我当时也知道了小荷跟明清然的事,那天也在下面的观众席里坐着,只是我一直都打算潜藏在里面不出声,我只是想看一看,明清然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我知道小荷不是一个趋势附热的人,她才不会因为金钱的关系跟你断绝关系然后跟了明清然,但是我就是想不通,所以那天我只想私下里找她问个明白,我甚至想向她坦白,我对你原本应该蒸蒸日上的Vanky做过的那些事。”

  “Vanky果然是你干的?”盛安夏冷笑,他真的早就应该想到,小荷在和王琛的婚礼那天临阵脱逃,他除了这个在情感上无意树立起来的仇敌,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

  王琛不置可否,只是眼眸依旧低垂。

  “可是那天我没想到你也在现场,我当时对你的恨可谓深入骨髓,我总觉得要不是你,她早就应该成了我的妻子。”

  “所以那天看到了你冲出去的时候,我终是没能抵住心里面一时涌上来的邪念,犯下大错。”

  “其实那时的我早就变了,变得很坏,坏得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想要把小荷抢回来,只是我没想到,正是我的自以为是和不惜一切,害了她。”

  “你放心,我在监狱里承受的折磨和痛苦不比你少一分,因为我爱她,也不比你少一分。亲手杀掉她的痛苦,足以让我每天都痛得肝肠寸断,那是时间磨灭不掉的。”

  “你不一样,你是个好人,你还有时间和机会,求得她的原谅。”

  “好了,我的话也说完了,该跟你解释的我也解释得差不多了,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把问题写在孔明灯上,清明的时候记得寄给我,我会收到的。”

  “你要干什么……”盛安夏突然瞳孔收紧,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以风一般的速度冲向了外面的阳台。

  果然不一会,从楼下传来一声“嘭”地巨响,以及刚好路过楼下路人的惊呼声,尖叫穿透了整栋居民楼。

  一阵风吹过,盛安夏兀自浑身发抖,双腿冰凉无力,无法起身。

  

  ————

  如果大海对你撒了谎,说海里住着美人鱼,你会原谅它么?

  如果天空对你撒了谎,说天上住着一群可爱的天使,你会记恨它么?

  我不会,因为我相信,这是它们善良而祈盼的愿望,这是它们亲手编织给自己的梦。

  时过境迁,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无能为力的事情,你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发生又跌落,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是啊,我们真的太渺小了,渺小得不足以让这个世界记得我们的一丝一毫,渺小得不足以让这个世界知道我们曾经来过。

  所以,活着的时候,请认真而努力地爱吧。

  因为爱,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长久的东西,可以贯穿岁月,超越生死。

  因为爱,是我唯一记得我们一起存在过的痕迹。

  

  海边又起风了,安置好王琛的后事,盛安夏觉得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虽然三年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后半生,注定孤独至死。

  像曾经小荷同他一起去咖啡厅里写在时光胶囊里面的话。

  “盛安夏,你一定要比我活得更久,然后成为一个孤独终老的怪老头。”

  现在愿望实现了,你真的开心吗?

  他望着眼前那片毫无回响的大海,想象着小荷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的样子,她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她一定会朝他扮个鬼脸,再吐吐舌头,然后出其不意地跑到他的身后,从后面轻然安静地抱住他。

  她一定会说:“安安,我爱你。”

  她喜欢把爱挂在嘴边,似乎生怕他会忘记。

  可是为什么她总是会忘记,他也爱她这件事呢?

  她如果知道他也真的很爱她,一定就不会那么轻易舍得离开他了吧?

  盛安夏轻轻闭上眼睛,假装她在身边感受着他的呼吸,还有腰间被她双手安静环绕的温热。

  梁轻荷,我爱你。

  如果有来生,我还叫盛安夏,你还叫梁轻荷。

  如果有来生,那一年我一定留在夏川不走。

  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记得我,因为你的记性,是真的糟透了。

  小荷,听到了就到梦里来找我哦,安安一直都记得,安安记得的,也不只是你的名字。

  无论光阴多长,岁月多久,无论今生多短,来世多远,我会一直都记得,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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