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老娘
偃师市实验中学陶新峰每年这个时候,姐和弟都要把老家的母亲接到洛阳,邻居都说母亲有福,因为城里有暖气。可母亲却说,还是在家自在,老家有家的味道。
父亲刚离世时,我们怕母亲孤独难过,让母亲随我们一起到城里生活,母亲不得不背离故乡。
也许,能到城里生活,是不少农村人的梦想,母亲也不例外。八十年代,时兴农转非,在城里工作的父亲就把母亲的户口带了出来,落户到新乡。
这种期待与向往,毕竟是有限的,随着父亲退休,父母又回到了老家,独守老宅。
又一次要到城里,这如同,去兑现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梦。母亲感到意外而迷茫。她感叹这世事的荒唐。有些东西儿,你需要的时候,求它不来。你不想要的时候,它却来了。母亲明白,现在去城里,已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还得无可奈何地接受。
母亲的原话是,人老了,有些事由不己
初到偃师是新鲜的,只是,这一时的新鲜,又显得那么急促,那么短。没过几天,母亲就落漠起来,面对偌大的房子,面对一屋子不会说话的墙壁,无人应话,不像农村那样有街坊邻居来串门,拉家常。每个房间都死沉沉的如乡下的黑夜寂静。只有,挂在墙上的钟表,哒、哒、哒地不停,响得让母亲心生莫名的恓惶。母亲说,“恁大的房子,住着不自在”。
一个人在楼房里呆久了,孤独气氛,自然会把人包裹的透不出气来,我就鼓励母亲到小区里或者去植物园转转。
其时,中门洞有一个婶很是善良,人缘也好。多次陪母亲说话,鼓励母亲随香客到白马寺进香。母亲也渐渐有了笑容,只是这样的外出毕竟是有限的。
我知道,老家的牵挂和思念在母亲的心中,无法忘却,根深蒂固。其实,多数时候,母亲的心里只有老宅,想回老家,家的一切早已镌刻在母亲的心底。
纵然姐和我们兄弟几个极尽孝心,也挡不住母亲回家的执拗。老家的一切在母亲眼里都是美好的、留恋的、不舍的。
那老宅维系着母亲的记忆和眷恋。
拗不过母亲,母亲终是回了老家。
今年春节,我把母亲接我这儿,母亲除了睡觉就是在屋里转来转去,偶尔也会坐在阳台念些佛经,看看梨园春。多数时间都是躺在床上,一个人静静地想着什么,说着什么。当时后庄正在唱戏,在我多次劝说下,母亲终于走出了楼房。但精神状态明显大不如在老家的模样,不仅身体没有之前硬朗,精神上已没有初来时矍铄。风雨一生的母亲,离开了她熟稔的故乡,忽然从坚强变得脆弱、胆怯起来。
母亲一生辛苦,晚年又照顾父亲,无声无息在岁月中苍老。现在,她已轮回到被我们呵护的时候,虽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
乡下的老娘
为了让操劳一生的母亲尽享幸福晚年生活,无论母亲住谁家,我们都不让母亲做什么,想让母亲好好歇着。有次晚饭后,母亲吃力支撑着站起来,自己去刷碗,我赶紧说:妈,你放那。母亲无奈地说: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母亲真的老了,老的不愿让我们离开她的视野。每次回老家看母亲,她总会在我出门时说:孩子,多坐一会,晚会再走不行?我听着难受,说:妈,过几天,我就又回来了。
世间最悲凉的事情莫过于:含辛茹苦把儿女养大,白发苍苍之际,却在儿女面前小心翼翼。
捱过冬季的寒冷与慢长,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母亲又回到老家。
回到家,放下行李,母亲就开始,开箱晒被,打扫房间。然后再用小铲,把院子里的杂草一棵棵除掉……
邻居的婶和奶们陆陆续续来到家,彼此的寒暄,彼此的亲切瞬间融化了寒冬短暂的分离,冷寂一冬的小院也有了绿绿生机。
有次,我告诉母亲,我周末回家,谁知周六学校有事,忙碌中忘记告诉母亲。中午十一点,母亲打来电话,问我到哪里了?还告诉我什么也不要买,家里什么都有。我很愧疚我的大意和疏忽,下午一直在自责和不安中度过。
一颗归家的心在暮色里燃烧跳跃,眼睛里总是晃动着村东边那个路口,我知道,村东的路口一定有母亲飘散的白发和含着热泪的张望。
晚上回到家,发现母亲给我包的饺子整整齐齐放在案板上。望着大屋里父亲的遗像,吃着母亲包饺子,泪水一滴一滴滴在衣上。母亲坐在一边一直问我咸不咸,说自己口味重,怕我吃不惯。咸不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母亲一手一个包出来的。
每个饺子都浸润着满满的爱。
乡下的老娘
从那后,我每次回家不再告诉母亲时间,我怕母亲坐在大门前苦苦等待后的失望,我怕年迈的母亲辛辛苦苦准备的午餐却没人品赏。
作为儿子,总以为给了父母钱,打个电话,就是关心了。其时,母亲不需要这些,母亲曾说:孩子,我现在要钱干啥,也花不了,也吃不了多少,我就是隔段想看看你们。
但多少个日夜,母亲过得很孤独,父母两个人都健健康康的还好,有一个照应,当一个人先走了,剩下的人,真的是苦不堪言。
想起父亲去世时,在守灵的前夜,母亲把我们兄弟赶到楼上,说你们去楼上吧,我想和你爹说说话。刚出屋门,就听见母亲叫着父亲的名字,哭着说着,让父亲放心,不要牵挂她。父亲在世时,母亲整天寸步不离侍候父亲,虽也有心烦时、劳累时说父亲几句。可为了分担我们的压力,母亲总是任劳任怨,忍辱负重。
今年八月底的一天,我刚从山东学习回来,母亲突然打电话说:孩子,你的心脏还好吧。我突然心里一紧,想想忙于工作,好久没有给母亲打电话了。五十岁的人了,在母亲的眼中永远是个被关心的孩子,永远长不大,心里满是愧疚和自责。
想起上次和母亲在一起已是半月前了,接到电话,我匆匆开车回家,大热天,母亲一个人坐在大门前,眼睛直直地翘首看着村东边路口。
回到家里,放下东西,母亲一直在唠叨老家的家长里短,邻里趣事。可我的手机时不时响起,对母亲的话,有一搭没一搭接几句,母亲就这样说着,我也偶尔应允着。
乡下的老娘
想起平时在学校,老有教师问我“你为什么拼命地工作?”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也无法回答个所以然。但我知道我不能辜负学校的良苦用心。我更知道,只要我负责毕业班,母亲就会担心,怕我考不好。回家就问我,学校考上多少个偃高?在我努力的背后,有母亲默默地祝福和担忧。我不想让学校失望,我不想让母亲担忧。我只有努力,唯有努力,只能努力,别无选择,别无退路。
上周回家,回来时和母亲告别,母亲站在车后,挥手说“慢点开车,别太想家,注意身体,到家给我打个电话。”而我,却不敢看后视镜,真的害怕看到母亲孤独的身影,在风中飘摇。也许我更担心,哪一天,一转身,就再也不见。
世间总有些日子是无法回去的,总有些愿望,虽简单却无法实现,总有些事有些人入骨思念,近在咫尺却又如此遥远。
乡下的老娘
车开动了,母亲像一尊雕塑,静静地守望在老家的路口,离我越来越远。
我开着车,车里放着母亲亲手蒸的白馍,一路上,馍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车里。我却满含热泪,泪如泉涌,那泪水一个劲地流。滴在衣上,痛在心上。
我心里如壅塞着一些垂坠之物,斑驳杂陈。心中的牵挂,扬在空中,又散落一地。那散落的爱,苇絮一般掠过心头,是怅惘也是不舍,在暮色里飘摇,散开,远去。
内容来自今日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