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学习第47篇《鄘风 君子偕老》(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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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学习第47篇《鄘风 君子偕老》

【原文阅读】

君子偕老,副笄jī六珈jiā。

委委wēi佗佗tuó,如山如河,象服是宜。

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玭cǐ兮玭兮,其之翟dí也。

鬒zhěn发如云,不屑髢dí也。

玉之瑱tiàn也,象之揥tì也,扬且jū之皙也。

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瑳cuō兮瑳兮,其之展也。

蒙彼绉zhòu絺,是绁袢xiè fán也。

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

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译文参考】

她和君子共偕老,头插玉簪和步摇。

举止从容仪万方,如山稳重如水漂,

合身画袍文彩耀。

可是遇人却不淑,如何说她才是好!

文采华美颜色艳,绘羽翟衣耀人眼。

黑发稠密像乌云,不用假发来装点。

鬓旁耳瑱光闪闪,象牙搔头髻上簪,

面容白净又光鲜。

莫非天仙降人间!莫非帝女下了凡!

文采华美颜色艳,洁白展衣耀人眼。

绉纱衣服外面罩,葛布内衣贴身穿。

双眸清澈又明亮,眉清目秀好容颜。

竟然如此美貌啊,国中绝世的美媛!

【字词注释】

(1)偕:一同。此句字面意是与丈夫一同终老,暗含女子守寡之义。

(2)副:用头发编成的发套,古代贵族戴假发。

(3)笄(jī):束发用的钗簪。

(6)珈(jiā):笄上装饰的玉,是身份华贵的象征。玉有六种,所以诗言六珈。

(7)委委(wēi)佗佗(tuó):举止舒缓雍容的样子。此句原文应作“委佗委佗”,古代书写遇重复语词时,习惯在第一字下加“=”符号以示省略,“委佗委佗”即写成“委=佗=”。后人抄写误作“委委佗佗”。

(8)“如山”句:形容人物气质安稳大方。

(9)象服:据《周礼·内司服》,王后礼服有六种,画有各种纹饰图案,称象服。一说,指上面“副笄六珈”的盛装头饰。象即“襐”,盛装。

(10)不淑:不幸。《礼记·杂记》:“吊者升自西阶,东面,致命曰:‘寡君闻君之丧,寡君使某,如何不淑!’”王国维《与友人论诗书中成语》:“不淑一语……古多用为遭际不善之专名。”此句与开首一句“君子偕老”相应。

(11)玭(cǐ):鲜明华丽貌。

(12)翟(dí):绘有雉鸡图案的礼服。古代王后、君夫人的六种礼服中,有揄翟、阙翟二服,此处所言翟,清人马瑞辰《通释》以为即阙翟。

(13)鬒(zhěn)发:美发,黑漆漆的头发。

(14)髢(dí):假发。

(15)瑱(tiàn):发笄两端垂下的玉石,又叫充耳,塞耳、装饰用。

(16)象揥(tì):即象牙制的装饰,可以搔头、摘发。揥,簪。

(17)扬:指眉宇宽阔明亮。《诗经》常以此字赞美女子的面貌。

(18)且(jū):语助词。

(19)皙:皮肤细白。俗语“一白遮百丑”,此处以白皙指代女子的美貌。

(20)天、帝:犹言天仙、帝女。

(21)瑳(cuō):鲜盛貌。

(22)展:展衣,后妃六衣之一。白纱制成的单衣。

(23)绉(zhòu)絺:葛麻制成的带绉的细纱。

(24)绁袢(xiè fán):内衣,犹今之汗衫。诗中展衣是外衣,绉絺是中衣,绁袢为内衣。

(25)清扬:眼睛清亮貌。

(26)展:确实。

【诗歌赏析】

        《君子偕老》是叹惜美貌失偶的君夫人的篇章。

          诗篇浓墨重彩描绘的服饰,清楚告诉读者诗中女性的身份为一位诸侯夫人,而且十分美貌。旧说多认为,诗中人即宣姜。前文学过,宣姜作为齐国公主本要嫁给公子伋的,结果卫宣公爬灰地娶了她(见《新台》篇)。宣公死后,孀居的宣姜还是不得消停,再次被迫嫁给昭伯亦即公子顽。

    《左传·闵公二年》记载:“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左传》的“不可,强之”几个字,是理解此篇基调的关键。宣姜之子已成为君主,娘家人又何必逼她再嫁呢?可是,若卫国有人出于什么目的非娶宣姜不可,他实际握有卫国大权,而且为了得到美人又不惜重金贿赂,那可就自当别论了。所以,《左传》的“不可,强之”,实在是提示读者,看字面的时候要留心。

        全诗三章,首章七句,次章九句,末章八句,错落有致。首章揭出通篇纲领,章法巧妙。开篇就发出“君子偕老”的叹息,“偕”这个词今天还在用,比如某某领导人偕夫人进行国事访问。这句意为她应该是与君子活到老的人。然后,着意从女子佩戴君夫人的首饰、服装如何得宜来进行夸述,甚至惊之为天人。

      先说她的头饰叫“副笄六珈”,“副”在这儿指用头发编织的东西,“笄”就是指发卡、簪子或者发钗。“珈”是笄上的装饰玉片,有六种,所以叫六珈,这些都是身份华贵的象征。接着说她“委委佗佗,如山如河”,“如山如河”形容她的气派,大方、稳重、安稳,“委委佗佗”据研究应该是“委佗委佗”的误写,形容举止雍容华贵的样子。“象服”就是法服,按照仪制君夫人有几套类似制服的服装,上边画着各种图案,这些图案代表身份,所以叫象服,意为象征她身份的服装。《周礼》记载王后的象服有六种,君夫人的象服种类没有特别清楚的记载,但是也不会太少。

      这几句话叙服饰与叙仪容相交叉,辞藻工美,极力渲染其服饰的鲜艳绚丽,仪容的雍容华贵。写出了君夫人的漂亮,不仅体现在五官长得好、身材好,而且作为一国之母,穿上法服、戴上国君夫人的首饰以后,真的可以代表一个国家的光彩。

        可是接着来了一句“子之不淑,云如之何?”。“不淑”在这里不是不善,而是不幸的意思,这是理解这首诗的一个关键。在《礼记》中,“不淑”就可以解释为不幸,王国维先生也说“不淑”这个词古代多用于遭际不善。因而这句诗不是说“之子”,也就是这位女子不善,而是说她的遭遇不好。“云如之何”就是让人无可奈何的意思。所以,诗实际上是表达惋惜和哀叹,她本应该是与君子一块老去的夫人,她穿着得体、气象庄严,但命运却是那么糟糕。

          接下来第二章写宣姜如何美。“玼兮玼兮,其之翟也。”“玼”和《新台》中“新台有泚”的“泚”意思一样,都是指光灿灿的样子。“翟”是一种长羽的鸟,野鸡,又叫“雉鸡”。古代君夫人的礼服上要画很多野鸡图案,非常漂亮。“鬒发如云”的“鬒”就是美丽的、黑漆漆的。“不屑髢也”说她不屑于戴假发,因为头发多。“玉之瑱也”,这个讲她头上佩的玉,“象之揥也”,指她的簪子上镶嵌着象牙制的装饰物,这种发饰可以搔头,也可以摘发。

        接着说“扬且之皙也”,“且”是语词,“扬”在《诗经》里出现了好几回,主要指人的眉宇之间,眼睛的上半部分及其以上部分宽阔明亮。“皙”就是白,就是说脸色白皙。接着“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说你怎么长得像天仙一样,像帝女一样!

        这一章“也”字很多,清代牛运震说这一段老是用“也”字,使这个调子非常有光彩,有逸兴,气势就要飞动起来,不让人觉着重复、累赘。说“胡然”还是在赞美,就是你干嘛长这么漂亮,你怎么这么漂亮,从这儿开始就有言外之意了。二句神光离合,仿佛天仙帝女降临尘寰,无怪乎姚际恒《诗经通论》称此诗为宋玉《神女赋》、曹植《洛神赋》之滥觞,并谓“‘山河’、‘天帝’,广揽遐观,惊心动魄,有非言辞可释之妙”。

          如果联系宣姜,宣公死了之后她费了好大劲让儿子上台,可儿子小、力量太弱,只能投靠有权的昭伯,而且她的娘家齐国也希望她再嫁一回。虽然她可能不愿再嫁,但很无奈。诗人对此深表同情,女子长得太过漂亮,美丽也可能给她招来了灾难。读到这里也令人百感交集,同情和珍惜她的美丽,同情美丽而又命运不济的人。这是诗的人道主义。

          最后一章,“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展”是外衣,“绉”是中衣,“绁袢”是内衣。总而言之,她穿了几层衣服,这就是古代贵族的服饰,非常讲究。“子之清扬”,“清扬”是指她的眼睛清亮。“扬且之颜也”,“扬且”就是额钁明亮。“展之如人兮,邦之媛也”,说这个人实在是邦国的美人,国色天香啊。仍然赞美她漂亮,含有惋惜之意。

          这首诗即使不和宣姜相联系,也可以肯定是在写一位贵夫人,她风姿绰约、迷倒众生,但丈夫早死而守寡。说老天爷把她造得这么美丽,给她这么一副形貌,为什么又给她那样糟糕的命运?首章的末二句“子之不淑,云如之何”,这是无限的同情,也是无限的哀伤。天地有缺憾,人间有惋惜。

        这两章造句齐整,意象迷离,所以陈继揆《读风臆补》说:“后两章逸艳绝伦,若除去‘也’字,都作七字读,即为七言之祖。”两千多年前的诗,今天读起来仍然那么让人动情。虽然它写的是一个贵夫人,但无论是谁,命运不好都值得同情。男性强权社会,女性的美丽也是她的不幸。这首诗显示出诗人的同情心和理解力,实际上就表现了一种很宽广的慈悲心。

【《君子偕老》学习的反思探讨】

对美人是讽刺还是同情

    《君子偕老》一诗的主旨,除清魏源《诗古微》以为是哀夷姜之诗外,古今各家多从《诗序》之说,以为是刺宣姜之作。《毛诗序》云:“《君子偕老》,刺卫夫人也。夫人淫乱,失事君子之道,故陈人君之德,服饰之盛,宜与君子偕老也。”

      《毛诗序》并未明言“夫人”就是宣姜,是老儒郑玄言之凿凿:“夫人,宣公夫人,惠公之母也。”宣姜在公子朔害死公子伋之事上或有参与,但两次嫁人都不是她能做主的,所以“淫乱”之说,就是强人所难。自此以后,诗篇一直被作为指责宣姜的篇章看。

          孔疏云:“毛以为由夫人失事君子之道,故陈别有小君内有贞顺之德,外有服饰之盛,德称其服宜与君子偕老者,刺今夫人有淫泆之行,不能与君子偕老。”他们显然认为此诗所写的服饰仪容之美属于理想的“小君”(国君之妻)。而朱熹《诗集传》则说:“言夫人当与君子偕老,故其服饰之盛如此,而雍容自得,安重宽广,又有以宜其象服。今宣姜之不善乃如此,虽有是服,亦将如之何哉!言不称也。”他以为服饰仪容之美乃是反衬宣姜人品行为之丑。在这点上今之学者又多从朱熹之说。

          直到清末才有变化,清魏源在《诗古微》中援引金文,考证“不淑”一词在《左传》《礼记》中的使用,提出诗篇为“哀贤夫人之诗”,所谓贤夫人就是卫宣公前任夫人夷姜。有记载说她因为宣公强取宣姜而自杀,这是魏源的主要理由。

        然而,就诗篇对诗中人的美丽的惊叹,应该说宣姜的可能性不小,次章与末章用赋法反复咏叹君夫人服饰、容貌之美。次章起始“玼兮玼兮”六句与末章起始“瑳兮瑳兮”四句复说服饰之盛,次章“扬且之皙也”三句与末章“子之清扬”四句是复说容貌之美。

        最重要的是,诗篇的歌唱是对一位丧偶女性的同情,而不像后来儒生想象的那样是鞭挞宣姜。实际上,如《新台》篇所显示的,诗人对宣姜是抱有一定同情之心的。无论如何,魏源调整了此篇的情感基调,是其不小的贡献。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诗的萌生(2):古代歌谣

        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是《诗经》,但是《诗经》里的诗,并不是我国最早的诗。最早的诗应该产生在文字诞生之前,是先民的口头创作。因为当时还没文字,无法记录下来,只能由口头传播,日长月久之后,有的就湮没无闻,有的则在传唱过程中被改得面目全非。真正最早产生的诗,早已不复存在了,我们在今天很难想象出其真面目来。

        《诗经》中最早的诗产生在西周初年,而这些诗已不是粗糙的民谣可比,诗的起源应该比这早得多,西周以前(前1046年以前)才是中国诗的起源时期。因此,中国诗的源头应该到《诗经》以外去寻找。在《诗经》以外的先秦古籍中,零零碎碎地记载了一些古代歌谣,其中有一些诗明显早于《诗经》。虽然这些歌谣在记录下来时,不免被加工整理过,但比起《诗经》里的诗来,仍然显得更古朴、更原始,也就是说更接近诗的源头。

      今天我们能见到的古代歌谣,可惜大多属于后人伪托。例如在《古诗源》中,被沈德潜称为“肇开诗声”的《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此歌见于皇甫谧的《帝王世纪》,据说在尧帝时,一个80岁的老人唱此歌。但是皇甫谧是晋代人,距离传说中的尧帝有两千年以上,他怎么能听到这位80岁老人那时唱的歌?而且这首歌中表现出来的“凿井”、“耕田”是农耕社会的经济生活,这与“帝力于我何有哉”的思想,都不可能产生于以狩猎为主的没有帝王的原始社会,因此这首诗绝不是“肇开诗声”之作。

        《周易》是一部较早的作品,虽非一时一人之作,但最早的可溯源到殷周之际。在《易传》中,有不少实为当时的歌谣,例如:“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显然,这原是一首情诗。再如:“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这是写夫妻共同劳动。再如:“乘马班如,泣血涟如。”这是写一个人进退维谷,手足无措,唯知伤心哭泣。又如:“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这是说一个人处事要有忧患意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可以看到,《周易》中那些歌谣,涉及范围很广,有劳动的内容,但大多与劳动关系不大。

        《礼记》虽是西汉人编定,但多数采自先秦旧籍,因此可视为较古老的书,其中有伊耆氏《蜡辞》:“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这是古人祈求平安、祈求丰年的祝祷辞。《史记》中引用的《麦秀歌》,假托箕子所作,涂上一层政治色彩,但这明显是一首情诗,是少女失恋时唱的歌:“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这里已采用兴的手法,其产生年代不会比《诗经》更早。倒是《吴越春秋》中的《弹歌》显得更古朴一些:“断竹,续竹;飞土,逐肉。”这分明是一首二言诗,应早于四言诗。

        总之,在《诗经》以前,应该还有更古朴更原始的诗,这才是中国诗的源头。随着考古的不断发现,在钟鼎文、甲骨文中,我们也许会发现更古老的诗。

参考书目:

张国伟《中国诗歌发展史·上 》

河北教育出版社,201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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