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记得父亲年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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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闲聊,朋友问,又要了一个?我嗯了一声。你今年多大?朋友又问,然后说四十岁了吧!我点头。实际看上去更老些!似乎每隔十年就是一个分水岭,跨过了这条线,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样子吗?我当然是有疑问的。

等你小儿子二十岁时你都六十岁了!朋友大惊小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这么简单的算术谁不会?

我不搭话只看咖啡厅外的街景。心里却在想六十岁什么样子,不就是父亲母亲十多年的样子吗?可是父亲母亲十多年前什么样子呢?我记不清了,难道不是现在的模样吗?我反问自己!可是无论再怎么回忆,我都不能清楚地记得六十岁父亲母亲应该有的模样。

所以,我就只是看着外面不说话!

回到家里吃完晚饭一个人坐在床上努力地去想,苍老的花白头发的父亲曾经也是一头黑发的,只是脸上的皮肤衰老的很快,常年的田间户外体力劳动使得看上去就像现在一样吧。我怀疑自己的记忆,很多年,二十年,或者更多年以前,父亲的脸就这样苍老着,或许我的记忆蜕化了。即使夜深人静我都想不起一张年轻的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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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记事很早,现在我还依稀记得三岁时看过的电影,薛丁山三请樊梨花。电影里还是戏剧人物的妆扮,当时我一直不懂一个男人为什么不停的磕头,薛丁山穿着黑色白底的靴子,头发好像绑成一根长辫子甩来甩去。晚上村里的人很多,我只有骑在父亲的脖子才能看得到。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非常好,是我有些忽略了电影带给我的视觉冲击。这种对色彩和影像最初的记忆是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完成的。也变成我最早记忆的一部分吧!(除了梦里反复出现的河马以外应该是最早的)。四十岁后父亲的脖子上长了一个很大的肿瘤,几年时间不疼不痒,可是越来越大了,我们比较担心,父亲非常客观,没事喜欢把手伸到后面摸一摸,在一段时间以来成了别人和他打招呼的一种方式,见面总习惯性地关切他脖子上面那个越来越大的家伙,实在有些大的时候,父亲终于决定去医院切除了,是我陪着他去的邻县医院。手术很简单,也很顺利,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医生,我大约记得他的样子,个子不高,脸上有些络腮胡子。其他我竟然不记得了。不知道这瘤子和当初驮着我有没有关系,应该没有,可我小时候喜欢骑在父亲脖子上确有其事。我忘不了父亲的脖子带给我多少的欢乐,却想不起他那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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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小时候我生病了不想吃药被父亲塞进麻袋里的情形。当时心里非常害怕,可还是被父亲拎着扔进院子外面的猪圈里,似乎还能闻到猪粪的味道,我当时是真的害怕了,如果我知道恐惧这个词我肯定第一时间想起这个词。其实猪圈不是很高,父亲几乎是慢慢把我放到下面的,放的过程比较慢,而且一边放一边问我,吃不吃药?我开始只是哭,后来放到底部的时候还是妥协了。然后又被他一双大手拎上来,打开麻袋时,我记得很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的那双手,左手虎口附近有一道七八公分的疤,是在一次劈柴时不小心碰到的,一直觉得像一条虫子趴在手上,这次却觉得更有力量,更像是能左右我命运的这么一双手,或者那时只是能左右我吃不吃药的一双手,所以我忘不了那双青筋暴露的手,却没看到他那时生气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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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五月,因为伺候月子中间有一段时间上火,耳朵很疼,好像是中耳炎,巧的是父亲也大约这个年纪得的中耳炎,不同的是他的耳朵不疼。我印象里那时候他是一个坐在一把破旧木头椅子上,椅子的紫红色的漆面已经磨的掉了颜色,把手椅背处裸露出原木颜色。父亲经常坐在那用棉棒蘸着药水清洗耳朵,有时一只脚搁在侧面的电视柜上,看上去有些悠闲自在。母亲说过这样不好,不雅观。父亲哪会理会这些。所以两人经常为这些小事吵架。后来耳朵好了牙就开始疼了,先是母亲牙疼,晚上翻来覆去疼得睡不着觉。父亲觉得母亲大惊小怪,有一点疼就这样,像是母亲装出来的,然后摆出一副不以为然漠不关心的样子。后来父亲也开始牙疼,疼得厉害了问母亲,那时你也这么疼吗?母亲觉得是报应来了,也旁敲侧击了一段时间。甚至牙疼好了以后母亲想起来就用这句话敲打父亲,说他不知疼人,自己嫁给他是老天瞎了眼。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中耳炎时的父亲和牙疼时的父亲,可那时他长成什么样子呢?我就没有印象了。

很小的时候特别喜欢下雪,人生背诵的第一首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上课老师听写时为字写成味道的味,却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暗香难道不是说的味道吗?背诵这首诗时外面正好下雪,特别大的雪吧!然后用嘴哈气把玻璃窗上的冰花弄的柔软了,再用手使劲擦出一块透明的地方,这样可以看到外面父亲弓着身字在清扫院子,原来,雪是下了一夜,需要在院子里清扫出一条路来,那天中午还支上筛子抓鸟玩,那天父亲应该是高兴的,因为雪停之后,我们还一起堆了一个很大的雪人,差不多和我一样高,那时我大约一米二三吧,父亲比较高,我随了母亲。所以我记得父亲的身高,记得那天他高兴的样子,想想那时他大概三十多岁吧,正好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可是这些魅力在我的记忆里抵不过一场大雪甚至是一首王安石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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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的我最喜欢收音机里的评书,父亲母亲也都喜欢,记得第一部有印象的应该是《石评梅转》,因为很小所以并没觉出精彩的部分在哪?不像后来的三国演义,岳飞传,隋唐演义,三侠剑,三侠五义等等。可还是觉得不错。因为没有选择,父母亲听什么我就听什么。后来大一点了就会挑自己喜欢的去听,渐渐有了分歧,好在他们经常工作务农,所以也由得我任性。也有双方达成一致的时候,就是平凡的世界。虽然我还没到完全欣赏这部书的年纪,可还是非常喜欢,中午十二点半中央广播电台播出的,如果没记错的话。后来再有秋之获,穆斯林的葬礼等文学类的小说没达成共鸣。我放弃了中午这个时间段。那时评书很多,每天听不过来。父亲偶尔也给我讲故事,最小的时候吧,也就三四岁,父亲讲狄仁杰传奇,可是很多都是有头无尾,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故事都是一本书上的,而那本书是别人的,而且没有下册。父亲说话时的嗓音不是很浑厚,听上去却很温和,虽然我一直人认为他并不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可是声音还是温和的,当然和我那时最喜欢的李野墨先生的声音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人家说听声识人,我却只是记得年轻的声音,忘记了年轻的模样!

时间越来越快,院子里的杨树,榆树都砍掉了,最后砍掉的是枣树。枣树一共有两棵,当然不是鲁迅先生门前的两棵。平行的两棵枣树相隔两米,中间拴上绳子就是简易豪华版秋千。绳子一定要拉两条,中间有时放上一块比较宽的木板,这样,大约六月份的时候也就是芒种到夏至正好是枣花花季。黄色的花带着甜丝丝的仲夏的味道,傍晚,躺在木板上,看群星和花朵呼应,哪个更远,哪个更小呢?心驰神往,有时会睡过去,醒来一定是在屋里的炕上。父亲打着呼噜,那时觉得他抱我进来就是听他打呼噜的,所以半夜会偷偷跑到院子里再坐上一会儿,不过经常被父亲发现,有时痛斥几句。很难理解他发脾气的点在哪里?老家话瞎仗。因为土语没有找到贴切的字。就是喜欢无缘无故发脾气的意思。据说遗传于我的老爷爷。好吧,我记得他的坏脾气,很多次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我也能说出一二。可我还是停留在过去发生的事情上,至于我们家的男主角年轻的样子真想不出来了!

人大了时间就变快,转眼在外漂泊二十多年吧,每次来来回回这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感伤。从大儿子回家上学以后,每年暑假都回来上海。二年级的时候是父亲送过来的,在这呆了半个多月,正赶上上海高温天气,父亲有些吃不消想着回家。儿子不想走可是没办法。坐地铁到火车站的时候,父亲和儿子坐在我对面,突然儿子看了我一眼,我那时刚好也在看他,儿子嘴角勉强地笑了笑,眼睛却有些红,嘴角的笑也僵在脸上。我从他刚刚八岁的眼睛里读到了也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忧郁吧!那时我有转过头去看老父亲,父亲已经很苍老了,眼睛埋在眉毛下面,似乎看不出有任何的波动,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的看自己的父亲,所以记得特别清楚的一张脸,一笔一划都刻在了记忆里。可依然是经历过无数岁月之后的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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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大一些,从老家回上海儿子都要坚持送到县城汽车站,让他回去他不肯,父亲领着他我拿着行李,在候车室里告别。儿子坚持看我上车才肯回。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记住我这张有些早衰的脸呢?趁我还没花白头发的时候。

这次有了二胎,想想小的没有机会记住我年轻的模样了。等小儿子有了记忆了,我在他心里也和自己记忆中的父亲一样了。不过还是有很多开心的事情和回忆来填补我们不同的人生。平生听过最开心的一句话是大儿子幼儿园放学时说的,那天我穿了一件蓝色体桖外面套了一件白色镶着花色的马甲,儿子见到我突然说,爸爸,你真帅!我想若干年后他依然记得这句话,主要记住我‘’帅‘’时的样子。而我,时间再给一次机会,我会穿越回去,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对年轻的父亲说这么一句话。同时也记住他年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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