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镜

方唐山上有一面大镜子，原本是块青石，经不住日夜绵雨，把石面冲刷地异常平整光滑。一天上山的游民路过这面青石，召唤友人说这石头像面镜子，竟能看到自己的影像，十传百，因此得名。

来而往的游民逐渐增多，一件原本不起眼的石头，受过大自然的洗礼，如今莫名的引众人前来观摩。你要说石面上的影像有何不同，倒也没什么，一圈大概自己模样的黑影，再没有其他可以区分人与人细节的地方。

不久来了一位患有顽疾的游民，绝症面前人人虔诚，也慕名前来看像。就躇在那瞧着自己的黑影，看到泪眼婆娑才黯然离去。回去后阎王爷见其心善，又给续了几年命。顽疾没了，游民归功于石镜赐福，朝方唐山方向叩了几叩，便拎着好酒好菜前去还愿。世间万象，但凡说是能惠及自己信仰与运气的物器，总是备受青睐。石镜能救命的言论百传千，前去接受大自然恩泽的游民更多了。

上天固然有好生之德，却难有普度众生的精力。单靠一块石头就想治病，只是妄想。然而千百人里出一个，那这个人为什么不是自己呢。游民凭着几分臆想，把急难托付给了一面石镜。宁信则有，不信则无。边说着边向石镜看了看，拜了拜。

方唐山原本只是一座荒芜的小山，靠着一块石头，人气突然旺了起来。甭管心愿是否达成，游民总能找到一点两点前来还愿的理由，也许圣灵忙呢，也许圣灵在考验我，总之石镜前的供物越来越多。夜里人迹罕至，山里的飞禽走兽把供物嚼得稀烂，白天一片狼藉上又堆满了新鲜的瓜果。

烂瓜烂肉越积越多，石镜前很快就恶臭难耐，朝拜人的怨念也越积越深。许愿不灵的人渐渐把圣灵对自己的忽视归结为环境的恶劣。整天臭气熏天的，再仁慈也会感到不快吧。于是游民中有些自发地清理石镜前的旧物，即便是无偿的劳动，游民们也并无吃亏的感觉，他们沾沾自喜地想着，这一切老天都看在眼里。

石镜前干净了一阵子。

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游民间仿佛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许愿的，还愿的，显灵的，不显灵的，都会带着供物前来。供物越来越多，可是自发清理的人却越来越少。当初的虔诚渐渐得被繁重劳动浇灭。石镜前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恶臭。越来越少的游民会去顾及圣灵环境，更多时候就是放下供物就走了。

山中的野鸟野猪吃得开心，方唐山有吃的消息也在动物间流传开来，前往方唐山的动物和人一样在增多。起初只是敢在夜间开吃，见游民并无敌意，白天的时候也会看见几只野鸟在啄着瓜果。游民一边看像一边看着带来的供物被糟蹋。并无收拾的意愿。

这一切的转折是在那天清晨，一只野鸟怕是吃多了，在石镜上拉了一坨屎，稀滑的鸟粪自上而下，像是把石镜从中间劈开一样。游民看见石镜上的自己就这样被一团秽物玷污，麻木的心终于被臭醒。随后便是一呼百应，来的人一起收拾，清理的清理，擦屎的擦屎，石镜前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明净。这还不行，游民说，我们得给石镜做个棚子，这样就不会再被畜牲侵犯。这同样一呼百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出十天，棚子就搭好了。游民还请有名的木匠凿了一块匾，题字石镜像，刷上红漆，挂在棚梁上，分外显眼。

游民们很是喜悦，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圣灵也会因此开心。圣灵开心，那么也会降福于我。

搭棚后，游民的数量却逐渐下降。说来奇怪，一块天造地设的石头突然出现在了屋檐下，人们对于上天旨意的那份虔诚有些动摇，越来越多不同的声音从许愿不灵的游民中传播开来，人们开始质疑石镜的圣心，开始质疑它的圣性。说不定它就只是块石头呢。

来往的游民逐渐变少，空手而来的也越来越多。起初一天三五人，之后三五天一人，屋檐下的石镜仿佛严肃了好多。

方唐山雨季很快就来了，山道湿滑，上山的游民寥寥无几。方唐山上的石镜藏在屋檐下，显得孤独而憔悴。

不知过了多久，坊间传闻方唐山上有根石柱，上面的裂痕像极了一条龙，是方唐山的龙脉所在，有个瘸腿的摸了一下，腿就好了。游民们奔走相告，纷纷上山去摸龙脉。路过一间棚子，有人停了下来去看看，棚里一块石头，表面凹凸不平，还有些青苔，棚上挂着一块匾，几近腐烂，隐约可以见着石镜二字。游民不解，但不多看，继续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