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丽君《别离的预感》
“电影院是给意志薄弱的人独自饮泣的地方。”是枝裕和在《有如步行的速度》里引用太宰治的这句话，通过电影书写生活，把错过与不圆满，把难以承受的遗憾，找到一个出口，和观众一起记忆和交流。
《比海更深》这部小说的腰封上有这么一句话:你有没有，比海更深地深爱过一个人？致没能实现当初梦想的大人们。
本片就是根据导演是枝裕和同名小说《比海更深》，改编剧本的第一页写着，“我们都无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成年人”。讲述一个关于没能实现梦想的故事，娓娓道来的遗憾、错过与不圆满，是情绪的暗涌与看似缓慢的宣泄。
站在阳台的良多正在和母亲淑子说话:
良多：这颗橘树，是高中种下的吧？都长这么高了！
也不开花，也不结果，因为是你种的我每天给它浇水。淑子说。
我说，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吧？良多问。
良多之所以这么问，是他的身份，一个大器晚成的人，被母亲和姐姐嘲笑“很大器”。
良多（阿部宽饰演）在15年前获得了一次文学奖，但是后来他一直没有作品。人到中年的他在侦探事务所上班，借口是要寻找素材，监视前妻响子（真木阳子饰演）发现有了新欢气愤不已。每个月一次和儿子真悟相见，却因沉迷赌博支付不了抚养费，这天，良多、真悟、响子回到母亲淑子（林木西林饰演）的家，在台风被困住，风暴到来，一家人在嘈杂的风雨中，短暂相聚，生活似乎发生了改变。
《比海更深》是枝裕和一部非自传性的作品，某些角色作为记忆的投射，原小说的心理刻画和内心独白，片中都有很好的体现。打动我的，便是其中的善意，一如既往的温情和平淡。
如果说《步履不停》是刻画了儿子眼中的父亲与母亲，表达导演所重视的“记忆”，更多的是与母亲相关的记忆。而相隔八年后的姐妹片《比海更深》，同样以“记忆”为主，导演和阿部宽都成为了父亲，前作儿子眼中的父亲与母亲，后者便在此基础上增加了父亲眼中的儿子这一视点。
是枝裕和导演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居，清濑市旭丘住宅团地，正是电影里母亲的居所。住宅团地，就是集团住宅区，日本战后为了解决东京住宅不足的问题兴建的大型住宅区。而出租房屋与商品房，对于生活在这片小区的人来说，收入差距通过不同房屋表面化，家与家之间的等级，不同家庭背景，活动的事物像是慢镜头。本片通过角色的身份交叉，表达家庭成员之间的回忆和交流，儿子眼中的父亲，良多即是儿子，也是丈夫，同时还是父亲，三代的身份，“父亲眼中的儿子”隐藏在全片里，隐秘地让人难以觉察。
在是枝裕和的镜头里，死去的父亲从来不看他的小说，对他来说是一种缺失，不被认可的失落，而工作之余沉迷于赌博的嗜好，买彩票这样的事，又是父与子“坏习惯”的延续，是承载父亲的记忆的投射。
本片中的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没有刻画哀伤，更多的是“丧”，活着的人怎么面对失去的丧失。对死亡细节的删除，更多的是生活延续的余韵，是通过回味表达“交流”。生前父亲对于良多的态度是“靠学文章怎么能生活。”而当良多在典当铺发现自己写的小说《无声的餐桌》，典当铺老板称赞他是好儿子。这种迟来的间接认可，让良多深深的感动，父亲不为所知的另一面增加了他作为儿子的体验，原来他并没有理解父亲。
导演通过母亲表现谦卑，谦卑到几乎没有态度。仿佛在注视无用事物，并赞叹其无意义。吃叶子的毛毛虫，变成了蝴蝶飞走，路上偶然遇到的黄蝴蝶，儿时读过的书，居住的卧室的气味，母亲很细的胳膊，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描述，这一切的刻画，“人”比“故事”更重要，素描一样的创作，用详细的细节，表达诚挚的真实，完美地再现生活突然变美好的瞬间。
良多，一个失败的小说家。对家人的亏欠，他似乎不知悔改，姐姐和母亲调侃他，依然仍深爱着他，虽然每一次他回到母亲那里，都不怀好意地找东西来填补欠款，甚至寻找父亲生前的遗物拿去典当换钱，乃至彩票都不放过。后来，良多拿着砚台去二村典当铺，店主要良多用砚台在《无声的餐桌》上签名。良多安静地磨墨，不再急于换钱，选择把砚台留下来。人物在理解父亲的同时，完成了一次难得的成长。
从良多的身上几乎看不到反思，良多的父亲，良多、儿子真悟，对于家庭成员的生活，主要通过母亲淑子来表现反思。而离开良多的前儿媳响子，侧面也体现了淑子的坚守。响子告诫良多不要把赌博这种恶习传染给儿子，也正是由于良多对家庭无法负责，响子执意要离开他。
良多似乎第一次想要思考父亲的人生。老爸的追求是什么？但最终未能梦想成真。良多努力了十五年，似乎也离梦想越来越远。姐姐千奈津劝他放弃，前妻离他而去，可是淑子却是那个最需要依靠也永不离开的母亲。
淑子，可爱而伟大的母亲。因为先夫不好好上班，嗜好赌博导致家庭生活一度窘迫，而良多典当照相机，可以说不知反省的一次轮回。她渴望住上商品房，她自制可尔必思冰块，她喜欢听交响乐，她渴望孩子们能复合，隐忍而坚守着这个家。
片中最让人动容的是，台风之夜母子的对话。淑子让良多选哪种方式离开:一种是卧床不起，慢慢离开亲人，一种是猝死，死后在梦里出现。
淑子说：“然而现实往往是一声无奈的轻叹，我到这种年纪了，还没有说爱过谁比海更深……还是得趁人在的时候好好对待才行，为什么男人都不会珍惜当下呢？总是在追求失去的东西，想着无法实现的梦想，被这些东西困住，每天还怎么快乐？幸福这种东西啊，要是不放弃什么，就得不到呢。 ”
我是不是说了很厉害的话，淑子嘱咐良多快记下来。这样可爱的母亲理解男人总是失去了才发现爱。日渐衰老的母亲，才是那个比海更深的爱。以前淑子用在弦外之音表达两人复合的愿望，与响子、真悟的“寿司聚餐会”，台风夜变成直截了当地发问：你们没有希望了吧？婆婆给前儿媳妇说对不起，淑子交给响子装有脐带的小木盒，归还的动作仿佛仪式，确定了一件早已清楚的心事，交流让他们没有分开。
台风里，良多一家人坐在滑梯下面，吃着发潮的饼干，良多问真悟长大后想做什么？真悟回答公务员。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和良多如出一辙的想法，让他对“公务员”三个字难以出口。
良多对真悟说：爸爸的理想还没有实现。不过呢，问题不在于实现还是没有实现，重要的是能不能怀揣理想生活。
良多想要守护“无用”的理想，写小说当作家是他维护尊严的信念，虽然每月一次的“父亲游戏”，前妻响子曾经建议他写其他作品，深夜台风下，良多终于接受了前妻“向前看”的忠告，和自己达成和解。
梦想，是在说谎，还是在自我欺骗？这样的反思仿佛在注视着良多，让他开始面对，他早就明白而不死心的维系，用“父亲游戏”来牵绊前妻和儿子，难以自拔的残念仿佛都在消散，没有完成的梦想，破碎的生活，每个人都要继续努力向前去。平常的生活开始变得不同。
写小说，成为小说家，良多还能写出小说吗？没有比海更深的爱，没有完成的梦想，没有成为想象中的人，无法接受亲人的离开，相比和过去道别，快乐地生活，对于普通人来说，更为重要。
蝴蝶，像是父亲的道别，像是淑子打发孤独的寄托，像是已逝亲人的化身飞回在世者身边，如脚下微不足道的柔软，似海滩耳边吹来的风，毫无意义的生活，在是枝裕和的笔下和镜头里，不圆满的过去，无法弥补的遗憾，不停地发芽生根，诚挚而真实的交流，在是枝裕和的作品里，平常的生活，总能让人感动。
“那是比大海还深、比天空还要蓝，
要超过如此般的爱你，我也做不到了。”
——邓丽君《别离的预感》，电影《比海更深》配乐
（图片来自网络）
有看过是枝裕和的电影的朋友，一起来聊聊。
公众号:如是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