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设计

      聊起史铁生,所有人会联想到《我与地坛》,就比如人们总是把杰克伦敦同《热爱生命》捆绑在一起,而懒于记起《野性的呼唤》和《雪狼》比那篇“代表作”要精彩得多。史铁生的思绪并不止围着地坛打转,健全的人总是迷失在无穷无尽的麻烦和责任里,房子要装修,孩子要上学,汽车要保养,亲友要拜访。他被迫地残疾了双腿,却也被迫的免去了生活中那些“不得不做”的事,他的思考也因此不会浅尝辄止,不会在名词和概念里游戏,而是不停地向下挖,向下挖,直挖到最底下,到那片看不到听不见摸不着的虚空。《好运设计》,尤是如此。

      我相信大部分人尤其是少年时都曾在脑海里设计过自己的“好运”:爱钱的幻想过挥金如土的生活,虚荣的幻想过风光无限的自我,车迷们想象着属于自己的速度与激情,球迷们想象着三分绝杀后观众席上山呼海啸的喝彩。可惜随着年龄的增长,甚至都不必要太糟糕的现实就会慢慢把这些打碎,不知何时充满希望的生活变成了许三多口中的“问题叠着问题”——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人们批判幻想,说这是空想,这是自欺,这是做梦,没用。然而人类所有的艺术——电影、小说、绘画、音乐——在他们被创作出来以前,不都是以幻想的形式储存在人们的头脑里吗?想想吧,至少没什么坏处。心安理得的,轮椅上的史铁生开始“如痴如醉并且极端自私自利”地安排起了自己的下辈子。

      来世的他有着完美的父亲,完美的母亲,完美的童年,完美的青梅竹马,博览群书,高大帅气,矫健有力,然后在最美好的年纪遇上了心目中最美好的情人。好运设计到这里,便不再继续。因为史铁生忽然有了一点儿疑虑,感到了一点困惑,有一道淡淡的阴影出现了并在向他靠近,向我靠近。这一道阴影也是我自此坚信所有童话的结尾——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是百分之一百的谎言的原因:“你能在一场如此称心、如此顺利、如此圆满的爱情和婚姻中饱尝幸福吗?也就是说,没有挫折,没有坎坷,没有望眼欲穿的企盼,没有撕心裂肺的煎熬,没有痛不欲生的痴癫与疯狂,没有万死不悔的追求与等待,在成功到来之时你会有感慨万端的喜悦吗?或者,这喜悦能到什么程度?这幸福能被珍惜多久,会不会因为顺利而冲淡其魅力,会不会因为圆满而阻塞了渴望,而限制了想象,而丧失了激情,从而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是遵从了一套经济规律、一种生理程序、一个物理时间,心路却已荒芜,然后是腻烦……”

      我将原文摘抄至此,是因为我实在无法找到几个词几句话来将这个阴影简洁的表达。写作能令人思路清晰,我本以为行文至此,可以水到渠成地窥见掩饰在阴影后的那个关于生活的答案,结果却愈发困惑,或者以我二十四年的成长和阅历,不足以让目光穿透迷雾。然而再过一个二十四,就一定能看得到的说法,那样的自信当是不存在的。

      或许那阴影的后面什么也不存在吧,亦或许当拨开那阴影之后,每个人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答案,独一无二的答案。与史铁生而言,这答案是“过程”,是看到目的的绝望与虚无后得到的审美的救助,是从不屈获得骄傲,从苦难提取幸福,从虚无中提取意义。

      我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为史先生的话做什么阐释说明或评判,一直觉得读书就是在听作者聊点什么,他聊他的,不同的听众自有体悟。我只是本能的认为这答案应当不可复制。当陶渊明掂着自己的俸禄,满脑子都是南山下的木屋和花田;而苏轼在诸城郊外驰骋畋猎时,心心念念的只有“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一千个人来设计自己的好运,也许不会有一千种,但总归不会只有一种。听过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大抵是因为这道理是别人的,它不属于你。于是这世上有人瞄准终身成就,为了荣誉拼搏一生;有人希望在海边有栋别墅,终日奔波;有人渴望爱与理解,其中的幸运者有了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爱人……当年明月翻写完浩浩荡荡一部明史,结尾只有一句:成功的方式只有一种,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但谁要是把这话奉为圭臬,又俗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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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今生遗憾太多,在背运的当儿,尤其在背运之后情绪渐渐平静了或麻木了,你独自呆一会儿,抽支烟,不妨想一想来世,”来一次——好运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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