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边池塘里可见凫水嬉戏的灰鸭，墨绿色的塘水阳光映照下如翡翠，树影缥缈，云彩忽近忽远，轮轴滚过轨道，窗外逐渐泛起绿色模糊的虚影，很快却又一片漆黑，声音由“哐当”巨响变为“嗉——”的长响。
我第一次认真地感知起周围的一切，以至于让我忘了，我此时此刻的处境，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十六岁少女。
“韩雨杨，你到了嘛？”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喧闹的呼喊声，我赶忙手忙脚乱地调低音量，小声示意道：“小点声，小墨，我刚刚到，现在还在公交上。”
“噢，记得只坐两站路就到我家了我在公交站那里接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小了许多，但仍然掩饰不住对方激动兴奋的音色。我默默地应了一声，缓缓挂断了电话。
十六岁的夏天，第一次背着父母报了昆明的艺术集训班。虽然争吵了很多次，但我还是强行把自己的分班表改成了艺术生。带好了随身物品，与所需的财物，独自一人来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昆明。为了节省开支，我联系了原来玩得很好，因父母出差原因搬到昆明的朋友陈墨。
如果他们愿意找我就找吧，我才不管他们呢。想到这我终于舒了口气，人生第一次为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竟感到些许满足感。
“你的朋友嘛？很可爱呢。”回过神来时，座位周围的人都被陈墨的大嗓门吸引住了，无一例外地瞥了我好几眼，我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心里暗暗骂陈墨。
可我看到了她，这个问话的人。
坐在我的正对面的女生，长发搭肩柔顺地批下来，映衬着昆明四季如春的暖阳，空气里似乎折射出各样的色彩，她微笑着，窗外的光就角度合适地从她脸上方四十五度打下，影子映出她鼻子的立体，嘴唇的轻巧，眼睛的灵动。嘴角翘起勾勒的弧度旁打着一小处漩涡，就像是春天梨花从树梢飘落打着旋的路径，一点一点吸引我。
“您真的很美丽。”我看着她夸赞她，她愈发笑得灿烂了，“谢谢你。”
胸口的学生证很晃眼，我一下就看清楚了。
可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你叫什么。
“杨丹婧。”我默念了一遍。
二
我不知道还要怎么面对陈墨，而我好不容易狼狈地逃回我俩的公寓，我强忍住我的悲伤。
可是她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我只感觉她的泪腺崩溃，我没来得及抱住她，她就冲到我怀里，我只能忍住自己的悲伤然后拍拍她的后背：“没关系了，没关系了，小墨，我没事啊。”
“没事就好唔……”她还在不断地抽噎。
可是那样的想法就从我悲伤过度的脑海中炸了出来，我不能抑制自己不去想它，而最终我无可奈何地开了口：“小墨，你以后能叫我小杨吗？我不想再听到小韩这个名字了。”
“可以……小杨……你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好好的。”她终于停止了哭泣认真地看着我，“你一想要好好的。”
我真是个变态自私鬼。
三
处理好刚到昆明的一些事情之后，我和陈墨会了面，住进了陈墨家的大房，她说她爸妈日常不在家，而且高三时期这个房子本来就是给她用来安心自习的，没有特殊情况也不会来打扰她。“你就安心睡吧，小卧室我已经睡习惯了！”她笑着和我说。
我很快也进入了每天绘画集训的日常，集训的地点在昆明火车站旁边，所以我每天都乘坐着第一天到陈墨家的公交开始了两点一线的奋斗生活。
其实我还蛮希望再碰到她一面的。
画室每天歇息的时间都按照自己的掌握和完成量来定，我基本上每个时间都试过了，只是为了在那辆公交上再遇见她一次。我有时候怀疑那天说不定是她有急事才做了这辆公交，可我很快万千个念头阻止了这个令人失望的念头：没有没有我看见了她穿着白色衬衫典型的职场服，那时一定是她大学兼职下班的时候。
大学兼职啊，手上还拿着白板笔，抱着一堆文件袋，穿着白色衬衫，这架势应该是新东方的英语老师吧。不，推理出来了，应该是某个英语培训机构的助教，新东方是不可能的，不会招大学生……打盹间，闻着了一股沁人的香味。
似曾相识，就是茶花的香味，飘香溢远的，但又不是那般淡雅却又混着一股感觉咸咸酸酸却保持清新的盐味。我没去过洱海，但是那种感觉与意境的话就像阳光触碰到洱海的湖水——美好到找不出形容词。
我心里有底了，她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我微微睁开眼，向她点头。
你好又见面了。我率先开了口，眼神有些错乱，乱瞟之际看到她正在清理相册，密密麻麻地像在清理什么文件。
她回了我一句，你好，是你呀小朋友。
你现在是在做兼职么？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嗯是的，放暑假了，我正好就住在春城，顺便做做兼职赚点生活费，她顿了顿，你呢？马上高考了还是已经毕业了？
明年高考，我最近在参加艺术集训，高三真的是太累了。我答道，姐姐你是哪个学校的？
云南美术学院大三生，欢迎来报考我们学校噢。她又笑道，酒窝有酒一点点灌醉了我。
四
“我知道让你回忆这些事会让你很难受，但是逃犯们还在逃，警察也打电话询问过我们了……”陈墨忐忑不安地走到我身旁。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素描作品，取出削笔刀看着陈墨：“你不用操心，我明天去一趟警局。”
……
“你当时目击到歹徒的真实面貌了吗？”
“太快了没有看得很清楚，我能描述的样貌已经和你们都描述了。”
“感谢你的配合，难为你了。请问你当时身边还有别人吗？”
“没……，有有一个我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你知道他的姓名吗？”
“她是受害者之一，”我一下觉得嗓子有点涩涩的，“她叫韩雨杨。”
五
不知道第几次碰到她了。
这一次我坐在她的后座，她手上拿着手机看着美剧，仔细一看也是我追了许久的法国同性剧《SKAM》，我笑嘻嘻地注视着她，我们真的是趣味相投啊。
神仙爱情，我小声感叹了一句。她回过头又一次笑开了花，最甜cp。
许久，她缓缓放下手机，道，我真的是太喜欢skam剧集了，德国法国英国我都看了。
姐姐我有个很隐私的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的性取向是什么呀？
她顿了一下，缓缓开口，实话实说，我是双性恋，一直以来都是异性恋居多，但是最近我又开始向往同性美好纯洁的感情了。
“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陈墨缓缓捡起滚落在床底下的纸片，整张纸上写着这一句话，而留下的日期赫然写着二零一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这是距离我到昆明来的第六个月了。
我每天坐公交依然能碰到她，每天晚上的七点左右，她六点多结束兼职工作。
我们觉得我们已经很熟络了。
我和她在微博上互动，她有好多粉丝两千左右吧，我就假扮成她粉丝朋友的一员，希望她在现实中不要认出我，她回我话的时候我是真的非常开心非常开心，就像追星成功一样。
不过这不是追星。
对于我来说，这是爱情。
六
她微博上说，三月份她要乘火车去北京转飞机直飞英国做交换生。我很不舍得她，虽然前一天在公交车上她也和我解释了。
我回国之后会来看你的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答应我高考好好考，考上云南美术大学做我的学妹……
好，除了好，我不知道再说什么。
我瞒着她了，保存完了她发出的那张火车票图片之后，我提前到火车站准备送她。
很幸运的是我在检票口遇见了她。
我把早晨削好亲手做的水果沙拉拿盒子装好塞到她手上，我真的太匆忙了，也没包装的很好，就从家里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你一定要好好的。姐姐。”
……
“我认识你吗？你是谁？”她愣住了，明显在闪躲着什么，也不是闪躲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我脑袋一下嗡地炸开了，我们九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有见面，讨论过喜欢的《SKAM》，谈过理想，说过爱好，她怎么可能忘记。
喧闹的人群声响起。
七
“2014年3月1日，你还爱我吗？”
陈墨把掉落的那张纸缓缓放回它应存放的笔记本中，满满一本，而几乎每一面都只写了一句话，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可能也就只有韩雨杨知道吧。
28日弟弟给我发来消息说他很想我。
我好不容易登上我的废弃QQ号，而所有的来言不过这一句。我怕了，不是怕我自己玩失踪，而是怕半年之久我爸妈从没找过我。
“他们又吵架了，我已经忍受不了了。为什么总是拿我出气。”弟弟很乖很听话，他比我小很多，他现在才五年级，可是当我学会反抗之后,他就成了我爸妈吵架的出气筒。我说我以后当画家当艺术家赚大钱带你永远离开这个家。
我很可怜我妈，如果她没有所谓的精神疾病，也许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还能完整一点；我恨我爸，我恨他软弱无能，只会喋喋不休的抱怨。
那天我和你说，你是世界上最包容我的人，我最爱也是爱我的人。
可是你都忘了吧。
我真的无法抑制我愤怒的情绪，难过，埋怨，所有的一起爆发，我抽出了我口袋里未放好的水果刀，当我准备拔开刀套时远方又传来一阵人群轰鸣声。
陈墨注意到了，3月1日这一面的最后一句话。
“藏木于树林，藏尸于尸海”
她无法相信她的好友竟是这样的杀人犯。
八
“我永远不会忘记2014.3.1昆明火车站严重暴力持刀杀人案。”
我的刀已经拔出刀鞘了，可是我不会伤害你的一丝一毫，到最后也不会。即使你从来都不知道我们之间倒底发生过什么，可是你永远是我心中的白月光，承载世间的一切美好。
我的愤怒和我的冲动一定吓到你了吧，我从没有杀过人，我也恨杀人的人。我更不会杀死我爱的人。我从始至终想杀的人只有自己。
可是。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疯狂地砍着你的后背，而你忍着剧痛对我喊到快走。我来不及多想，我胆胆颤颤地朝着他处跑去，他快追上我了，我疯狂地挥舞着我手中的水果刀，才阻止了他疯狂追逐我的意识。
我来不及多看你一眼，而人们高呼着“我不是弱者我要报复社会。”火车站面前一大摊血泊出现在我面前。
我已经阻止不了自己想你了。
我宁愿是我杀死了你，不愿意看到你为保护我而强忍着疼痛死在血泊中。我宁愿死掉的是我，你能继续美好的活下去。
我的日记本写满了我希望你能对我说的话。
我错了。
我不该奢求你会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
我应该奢求，你还好好地活着。
好好地爱自己。
接受那些纯洁美好的爱，包含爱意地
继续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