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杂记8

小时候,我很少见到爸爸,因为他在我出生几个月后,就出去打工了,基本都是过年回来,或者辞职了,回来休息一段时间。很多时候,我只能通过电话听他的声音。但我家是没有电话的,只能去隔壁村的一户人家借电话用。一般都是晚上,妈妈带着我,拿着手电筒,走过窄而弯曲的小路,去邻村打电话。一般是妈妈先说,对于我来说,那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有时候妈妈还会哭,是因为一个人在农村太苦了,又要种地,又要洗衣做饭,还要照顾我。虽然奶奶有时会来帮下忙,但是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因为奶奶也70多岁了,不能干体力活。

等妈妈说完,会让我给爸爸说几句,但是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爸爸对于我来说,还是很陌生,几岁的我只见过他几次。我记得有一次赶集,在镇上,妈妈带我去一位朋友家,给爸爸打电话,等到让我说话,妈妈特地开了外放,于是,屋子里的人都看着我,看我怎么说。爸爸在那边叫我的名字,叫了好多声,我在这边就是喊不出口,沉默了几分钟,妈妈叫我快喊爸爸,我却越发说不出口,只觉得难为情,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在杂技台上表演的猴子。后来终究没说一句话,妈妈见我难受的样子,不再折磨我,挂了电话。

这种情况,在我稍微大一点时,慢慢改善了,因为对于爸爸比较熟悉了,一年会回来个一两回。后来有半年,妈妈出去打工,爸爸在家里休息,我和爸爸在那半年里关系更亲密了。那个时候,他在我眼里是个高大而神圣的形象,我对他先是陌生,再是畏惧,最后是依赖。他不像妈妈,很少骂我,更别说打我了。记得有一年冬天,刚好他在家,那时我上二年级,还没转学校,可能是因为睡觉的时候蹬被子,脚露在外面,受了风寒,右脚大拇指长了很大一个冻疮,肿的很厉害,走路疼得厉害。于是,每天早上,吃过早饭,爸爸就背着我,走几公里的路,去学校上学;放学后,爸爸已经在学校操场里等着我,背我回家。跟我一起放学的小伙伴,跟在后面,羡慕地夸我幸福,我听了特别开心。

我的爸爸,是一个善良的人,就如同我们家族的每个人一样。可是,光是善良,是不足以成功的,尤其是现代社会。我爸出去打工很多年,有过几次机会可以往上走,都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这些事情,他在喝了酒后,总会拿出来和我聊。他是一个聪明能干的人,那时候,我们村和附近一些村的年轻人,大约有10多个吧,一起出去北京打工,我爸凭借出众的口才和能力,成了队伍的领头人,尽管在里面算是年纪最小的,但是别人都服他。除了北京,我爸还去过西藏、内蒙古、成都等,最后我爸在成都安顿下来,在亲戚的介绍下,先是去蓝剑啤酒厂做搬运工,后来再去了书本装订厂,一干就是10多年。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两个故事,这两个故事,是我爸讲给我的,都与我二爸有关。说之前,有必要先说一下我们家的成员。

爷爷奶奶共育有三男两女五姊妹,我爸是年纪最小的,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分别是我的大爸、二爸,大姑、幺姑。奶奶怀上我爸的时候,已经48岁了,算是高龄产妇,对于这个小儿子,奶奶特别疼爱,干活都带在一起,所以爸爸对奶奶感情特别深,奶奶过世后,他脆弱得像个小孩子,哭了好多次。那时候,大爸去外面当兵了,爷爷身体也不行,于是,家里的重任,都落在了二爸身上。作为年纪最大的,二爸有义务把几个姊妹照顾好,对于年幼的爸爸,二爸很关爱,兄弟两关系很好。那时候,二爸体力很好,家里的重活,基本都落在他身上,他的脾气火爆,爱喝酒,身体就是因为喝酒没节制被拖垮的。总之,对于爸爸来说,这是一个直率、善良、忠义的兄长,所以我爸爸对于二爸的尊敬,胜过我大爸。

我爸大约20多岁的时候,比现在的我还小一点,和二爸,以及其他几个朋友,去西藏打工。那时候,去西藏去西藏是要冒很大风险的,环境极其恶劣。坐了几天的火车到西藏后,又坐了三天三夜的汽车,一路颠簸,才到达目的地,那里已经接近边境了,再走一点,就是尼泊尔,他们在那里修公路。由于环境恶劣,极其缺氧,卫生条件又差,方园几十公里只有一家卫生院,所以不敢生病,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感冒,也可能因恶化和得不到医治而有生命危险。有一天,爸爸和二爸两兄弟去外面办事,到地方后分头行动,约好办完事在集合,一起坐车回去。我爸人生地不熟,走着走着迷了路,转了几个小时,路上也碰不到人。过了很久,终于遇到一位藏民,问到了路。眼见时间已经很晚了,二爸等了很久,心中焦急,怕爸爸出事,但是又没有电话。二爸等不下去了,开始去爸爸干活的地方走,希望能遇到他。爸爸沿藏民指的方向疲惫地走着,遇到一条很宽的河,上下游都没路。没办法,只好过河了。为了不打湿衣服(会感冒),爸爸把裤子脱下来绑在腰上,开始过河。前面还好,水比较浅,水流也不急。可是,当走到河中间,水骤然变深,并且河底还有很厚的流沙,陷进去就很难挣脱。爸爸陷进水里,越挣扎陷得越深,并且快一天没吃东西,已经没多少力气了。眼见有生命危险,强烈的求生欲迫使爸爸奋力针扎,可能是上天保佑,居然挣脱出来了。爸爸喝了好多口河水,用尽力气,终于挣扎到对岸。衣服已全部打湿,刺骨的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可是没办法,还得向前走,二爸肯定已经急疯了。最后,两兄弟在一处草地遇见,看见爸爸这副样子,二爸又心疼又好奇,忙问怎么回事。爸爸说了发生的事,忍不住哭起来,毕竟他还只是个20出头的年轻人。二爸也很难受,也忍不住掉眼泪。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次来西藏,受了这么多苦,自己的弟弟险些丧命,自己做为兄长,没尽到保护弟弟的责任,哪能不难受?两兄弟头抵着头,哭了好一会儿。眼见天色将晚,二爸脱下自己的外套给爸爸穿上,赶到车站去坐车,还好赶上了车,并且爸爸和二爸都没感冒,这或许是上天保佑吧。

爸爸和二爸一行人在西藏干了不到一年,就回到家乡,后来又过了几年,两兄弟又去了北京,在一家养鸡场帮工,虽说也很苦,可是至少比去西藏好一点,也不用到处跑,每天把养鸡场的杂务处理好就行。那天是二爸的生日,二爸很高兴,晚上干完活,嗜酒如命的二爸拿出一瓶藏了很久的白酒,又去附近小店买了一小瓶泡椒,还做了几个家常菜,把一起打工的同乡叫到一起,过一个简单的生日。爸爸也在忙着准备,那瓶白酒放在火炉边的凳子上,爸爸端菜时,一个转身,不小心碰到了凳子,酒瓶倒了,摔到地上,“啪”地一声,碎了满地,酒也洒光了。二爸见了,脸上先是显出怒气,但很快消失了,接着是几秒钟的沉默,对于我爸来说,那几秒好像几个小时那么长,他怕二爸,这个嗜酒如命、脾气火爆的兄长。可是,二爸终于没有发作,只是低声说:“洒了就洒了吧,把地扫一下,没事。”

爸爸总对我提起这两件事,因为二爸作为兄长,为他付出很多,他忘不了兄弟间的感情。所以,在成都定居后,每年过年回老家,爸爸总会坐下来和二爸喝喝酒,聊聊天。上了年纪的二爸,喝酒开始没了节制,随时随地都在喝,哪怕是早上。他随身带着一个塑料瓶,里面装了白酒,想起来就喝一口,就跟我外公一个样(外公因嗜酒以及易怒,脑出血去世)。他的身体变得很差,肠胃不行,一天到晚不吃饭,抵抗力差,老是感冒,那样子,让人看了又心疼又生气。家里人劝他控制喝酒,他不听,还老是发脾气。这几年在上海工作,没回老家看看,不知道家里的亲人怎么样了,哎。

我二爸,还有我爸,以及我熟知的那些亲人们,他们都是平凡而善良的人,有各种缺点和局限,他们已经赶不上时代的脚步了;可是,他们也是至真至诚之人,他们已经尽了全力,把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了爱的人。这是一种质朴而深沉的情感,可以孕育出巨大的力量,哪怕它是不完美的。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思绪打开,好多往事都浮现在脑海,改天慢慢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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