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日闲,流年花开,认真地年轻,优雅地老去

她该是民国最后一位才女,从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走到了太平盛世。她身上没有民国名媛的纷繁姿态,没有她们的传奇色彩,她仿佛从未路过那场烟雨,只是一直淡淡守候着现世安稳。

在大多数人眼里,她是那个大师钱钟书口中“最才的女,最贤的妻”,她是那个简单平和的老人,身上带着被岁月漂洗过的淡泊,有着被光阴浸润过的沉静与安然。

她也曾是江南烟雨里的丽人,有着惊世的才情,却从未在岁月里翻弄风雨,她没有林徽因那样多情的故事,没有陆小曼绝代风华的姿态,没有张爱玲那样的骄傲和坎坷。她美得那样朴素平淡,她的美,波澜不惊。她漫长的一生,只是和所爱的人安稳度日,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乱世浩荡,岁月荒芜,她总能平淡走过,仿佛无论多少风雨,她总能从容以对。无论是当初放下清华的学业,陪着钱钟书一起远渡重洋,还是后来一起下放农场劳动,她皆是安然姿态,不惊亦不惧。

我已亭亭矣,无忧亦无惧

杨绛出生在一个温暖而开明的家庭里,父亲开明,母亲贤淑,两人都受过好的教育,知书达礼。杨绛是他们的第四个女儿,也是父亲杨荫杭最宠爱的女儿。

杨绛在跟钱钟书出国前,从清华回家,来不及通知家里她的归来。可是父亲却好像有第六感,在她到家的当天便知道她要回来,连午觉也不睡。

在杨绛的记忆里,父母从不吵架,他们总有很多话说,过去的,当前的,有关自己的,有关亲戚朋友的,可笑的,可恨的,可气的……他们有时嘲笑,有时感慨,有时自我检讨,有时总结经验。

杨绛的父亲是律师,他把每一件受理的案子都详细向妻子叙述:为什么事,牵涉什么人等等。他们俩一起分析,一起议论。那些案件,都可补充《人性与世态》作为生动的例证。

父亲杨荫杭十分尊重子女们的想法,当杨绛问他该读文科还是理科时,他说:没什么该不该,最喜欢什么,就学什么。

杨绛家里孩子多,母亲经常忙着照顾几个孩子。在杨绛四、五岁时,幼小懵懂的她便在小木碗里剥了一小堆瓜子仁,然后要求母亲“认真”地吃,因为母亲通常只做个姿势假吃。

八岁那年,有一天晚饭后起风了,母亲却发现小杨绛的新棉裤还在后院的箱子里,她连忙拿着洋灯去给女儿取棉裤。小杨绛站在温暖的屋里,看着母亲的身影,眼泪几乎流下来。

在父亲的影响下,杨绛一直是一个独立而自主的人。在跟钱钟书热恋时,因为考试的课程太多,杨绛决定延迟一年考清华。而钱钟书不能忍受两地的相思之苦,强烈反对。杨绛并没有妥协,而是在信中有理有据的给钱钟书分析原因。

在母亲的影响下,杨绛是一个温暖而懂得照顾人的女子。钱钟书说她是“最贤的妻”。钱钟书出国留学时,杨绛在清华的课业尚未完成,但为了陪钱钟书出国,她暂时放下了学业。

钱钟书是出了名的生活白痴,到伦敦的第一天就磕掉了牙,钱钟书便捂着满口的血回家找杨绛。钱钟书身上有着文人才子的孤高狷介,不愿跟外人打交道,杨绛便代他处理这些关系。

钱钟书很多时候像个大孩子,喜欢跟着女儿阿媛一起叫杨绛“娘”。有一次家里厨房着火了,女儿跑过来大叫:“娘,不好了,厨房着火了“。钱钟书也跑过来对着杨绛叫:“娘,不好了,厨房着火了”。

有时候,杨绛像是带着两个孩子,钱钟书个性里的童真从未因为结婚、生女而被抹杀。在妻子面前,他一直像个孩子。在62岁时学会了划火柴,还得意地跟妻子炫耀,满脸求表扬的表情。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杨绛的母亲曾经取笑她说:“阿季脚上拴着月下老人的红丝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华。”

年少时的钱钟书是狂傲的,清华学霸,外文满分,他经常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并且不喜欢那些比他笨的人。曾有老师建议他考清华的研究生,他却来了一句:“整个清华没有一个教授够资格当钱某人的导师。”

直到遇见杨绛,大才子初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颉眼容光忆见初,蔷薇新瓣浸醍醐。不知腼洗儿时面,曾取红花和雪无。

钱钟书和杨绛是一见钟情,初见时,他们便都明白对方是自己想要的。

钱钟书:我没有订婚。

杨绛:我也没有男朋友。

钱钟书曾经说过:“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十几年,也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

不得不说,会写情书的男人是不会吃亏的,比如沈从文,在一封封缠绵悱恻的情书的帮助下,成功追到了白富美张兆和。

而钱钟书的情书也很动人,只要是女人,读到这样的情书,都会动心吧。

“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炸成了烟花,需要用一生来打扫灰炉。”

“你嘴凑上来,我对你嘴说,这话就一直钻到你心里,省得走远路,拐了弯从耳朵里进去。”

杨绛怀孕时,钱钟书高兴极了,他对她说: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

而在杨绛眼里,女儿却是什么都像钱钟书:

“阿圆温厚,不与人争,像钟书。”

“阿圆好静,像钟书。”

“阿圆胆子大,像钟书。”

“阿圆喜欢格物致知,像钟书”。

在《围城》的序言里,钱钟书写道:

“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势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地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积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

两人相依相守,即便是在特殊时期,他们相依为命,任何人、任何事都没能将两人分离。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杨绛:一九九七年早春,阿媛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那是一个初夏的黄昏,公车穿过城市的喧嚣,天边挂着晚霞。我读到她离世的新闻,心中产生了一个时代终结的感慨。又为她感到喜悦,浮世繁闹,不如归去,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还能继续三人的故事。

初读《我们仨》,便流下泪来,无论你是否拥有爱情,无论你是否相信,你总会为这样一段情而感动。

“我曾做过一个小梦,怪他一声不响地忽然走了。他现在故意慢慢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的愈远,愈怕从此不见。”——杨绛《我们仨》

那两年,女儿和丈夫先后离她而去,生命只剩下回忆将她供养。纵使悲痛,她仍然收拾好一切,浅酌过往美好的回忆,平静地走过如流岁月。

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和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走在人生边上,她仍然认真地活着,认真地过好每一天。她早已尝尽人情世味,她内敛而沉着,如同一枝冷梅,暗香幽幽,枝影横斜。

她曾借用英国诗人兰德的诗这样形容自己:“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她曾说,她要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她总是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平静地生活,曾经,她和丈夫钱钟书、女儿阿媛一起,最喜欢一家三口守着他们的家。他们离开后,她便静静地守着他们的寓所,一个人听雨看云,一个人读书写作。她的一生看似漫长,但故事却并不多,她活得明净而坦荡,温厚又有情。

认真地年轻,优雅地老去,无惧流年消磨,无惧岁月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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