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个有心人,寻访一个有趣的人
想象一下,假如某天得知自己工作所在的场所,在一百五十年前曾居住过一位有才学的古人,心里必然会对这位古人升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好奇心吧。王屹峰与僧人六舟之间,恰好就有这样一种神奇的缘分。也许正是这冥冥中的缘分,牵动着王屹峰执着地踏上重访六舟的旅程,打开六舟的金石艺术世界。
作为浙江省博物馆的研究馆员,王屹峰在工作中能够接触到大量的文物古器。王屹峰与六舟结缘,始于翻译白玲安关于六舟八破的文章。而早年王屹峰在研究阿育王塔佛像背后的铭文时,就曾看到“玉佛庵弟子达受”的落款,达受正是六舟的字。王屹峰是个有心人,此后竭力搜集六舟相关资料,日渐丰富。
王屹峰把对六舟在金石艺术方面的研究成果,写成了《古砖花供》这本书。在序言中,他第一句就说“六舟上人是位非常有趣的人”。他在寻访六舟的过程中,必定不乏艰辛同时也充满乐趣。他自称写这本书就是玩,可想而知,无论是寻访过程还是写作《古砖花供》,对他来说都是很享受的事。他与六舟最大的共同点,应该就是对艺术研究的热爱吧。
(二)“净业”不误,“慧业”更佳
六舟俗姓姚,字达受,法名六舟,曾任多处寺院住持方丈,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僧人。能够成为一方寺院的住持,禅诵念佛的净业自是不在话下的。
彼时多数寺庙无法自给自足,其生存依赖地方官员士绅的财力支持,僧侣阶层同官员士绅的交游必不可少,所依托的媒介自然是诗画作文、金石品鉴的慧业了。同官员、大款们聊聊艺术,拉拉赞助,也算雅俗并举了。
六舟自然也与官员士绅、艺术同好们交游甚密,其才艺也是广受赞誉。在书画方面,吴式芬说“其于书则篆、草、飞白,画则泼墨、傅彩,又无弗精且雅也。”而好友阮元则称六舟为“金石僧”、“九能僧”。六舟喜好访碑,搜集金石、书画、砖砚等艺术品,所需高昂的花费,除了六舟自己从事馆业等收入外,官员士绅的资助也是重要来源。
(三)对艺术纯粹的热爱
六舟对艺术,拥有一股纯粹的热爱。
他喜欢亲自访碑。他相信“金石非亲拓不能得其详”,大有“绝知此事要躬行”之感。其实,到了六舟时代,金石学的研究文献已经相对完备。六舟孜孜不倦地访碑,主要是查漏补缺,花费精力收效却小。而这完全不影响六舟的热情。每当他有了新发现,都“不胜狂喜”、“足以夸同志矣”。
他喜欢收藏,但并不贪多。“《东轩吟社画像》中说六舟所藏不多而精,其主要藏品可查《年谱》所记,而其中最精者为此怀素墨宝两种。”传世的怀素《千字文》仅有大历本、绿天庵本、西安本和贞元本四种,并以怀素晚年所书的贞元本为最佳。前文所说六舟所藏的“怀素墨宝两种”,即怀素《千字文》大历本、贞元本两种。也算六舟最引以为傲之事。六舟更因此将自己的斋室命名为宝素室和小绿天庵(怀素命名自己的斋室为“绿天庵”)。
对于收藏,一旦手头宽裕,六舟便毫不犹豫开启“买买买”模式,决不吝啬。同时,遇到同好,六舟也会大方开启“送送送”模式,非常慷慨。因为在他看来,所珍藏作品能够到达喜爱之人的手中,是最好的归宿,“藏弆得人,诚古物之幸也”。
六舟交游甚广,从诗文、款识中就可以整理出三四百人。在他们对金石以各种形式互相探讨、反复把玩和题咏的过程中,不断积累和丰富学识,互相促进,是真正意义上的“友多闻”。
六舟是幸运的。他没有像好友管庭芬那样陷入屡战屡败的考取功名之路、消磨大量时间精力,而是醉心于金石学等艺术研究。他以罕见的“三合一”的身份——僧人、金石学者兼习诗书画诸艺和具有特殊椎拓技能的拓工,促进了不同地位身份的金石圈成员的交流,也提升了自己的学问和影响力。与官员士绅的交游,既满足了经济的需求,又不乏雅趣;既是生存之道,又是兴趣所在,算是把兴趣做成了职业,不可不谓幸运。
(四)八破画和全形拓
八破画和全形拓,均是六舟可圈可点的突出成就。
六舟的八破为“拓八破”,是在同一张宣纸上反复椎拓而成,而非拼裱绘制,这是六舟八破画的独特之处。六舟虽自称其八破为“小小智慧”,但这种全新的视觉艺术形式,倒真真影响了百年,其后八破创作更广泛,迎来了流行期。
程洪溥初见六舟所制全形拓,佩服得五体投地,“谓创从来未有之事,开金石家一奇格”。典型的全形拓,不但要拓出完整器物,更要做出三维视觉效果处理。六舟的《古砖花供》是目前所见最早的一件完全意义上的全形拓作品。
六舟的全形拓,首先是满足了金石学研究的目的。而其在全形拓基础上补绘了花卉,创作的古砖花供、花插、清供系列,不但把全形拓与绘画艺术结合起来,更令古拙的器物铭文增添鲜花的新意和美感,两相衬托,互相辉映。
最有意思的是,八破画和全形拓,都是六舟以“游戏”的心态创作而成。玩出新意,也是六舟以兴趣为职业的一大乐趣和享受。
(五)专属的呆萌
当然,六舟还有比较呆萌的一面,也非常有趣。
六舟绘制花卉,梅、兰、菊为主,最喜梅。可当他得到华光、扬无咎《墨梅》小帧二叶后,慨叹道“余用心打圈儿四十余年,未能得其皮毛,真钝根,能不愧死!”
六舟喜欢藏砚,也精于制作石砚和砖砚。可是蒋霁峰所藏的一个抄手砚,六舟刻铭文“宋绿澄泥砚”,王屹峰讲到实际应该是“明代洮河石砚”,可见六舟对这个砚台看走了眼啊。
王屹峰还曾讲到过,“六舟个人的金文释读能力,也是时好时坏,飘忽不定”。看来六舟也有发挥不稳定的时候。
从《古砖花供》可以看出,王屹峰对六舟资料的细心考证和严谨求实,也可以感觉到,王屹峰实际上已经把六舟当做朋友。两个爱好艺术和学术研究的人,两个爱玩的有趣的人,跨越一百五十年的重访,宛如知己的隔空对话。
2018.04.18雾凇
参考视频《十相|王屹峰的重访六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