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荒原》中的再生意识

  死亡似乎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主题,无论是莎士比亚笔下哈姆莱特关于生死的追问,还是泰戈尔《飞鸟集》中对死亡的平静诗化,亦或是英格玛·伯格曼在电影《第七封印》中阐述的死亡哲学。死亡亦是《荒原》的主要意象之一,同时也是诗的主题之一。但《荒原》中死亡并非最终的指向,死亡中包含着向死而生的再生意识,死亡既可以是生命的终结,也可以作为生命的另一开端,恰如郭沫若《凤凰涅槃》中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重生的凤凰一样。

一、野草——自然界的再生

  鲁迅在《〈野草〉题辞》中说:“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野草生而死,死而复生。即使腐朽,春风一吹,它又绿满山野。而《荒原》中的植物便如鲁迅笔下的野草一般,拥有死而复生的顽强生命力。在诗的第一章《死者葬礼》中就提到了自然界的死而再生。诗的开篇说:“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从死去的土地里培育出丁香”,奠定了全诗的基调:死亡和再生。四月是美国总统林肯被刺杀的月份,体现了生命的终结,那么植物应该也是枯萎的,然而在“死去的土地里”却孕育着“丁香”,在死亡中培育出新生命,这是一种形式的再生。诗的下一句写“冬天”“把大地覆盖在健忘的雪里,用干燥的块茎喂养一个短暂的生命”。“干燥的块茎”、“冬天”“雪”体现了死亡,在行将死亡之际有再生出新的生命,这不正是再生意识的体现吗?诗的第二节描写了一派毫无生机的景象,“这些盘曲虬节结的是什么根,从这对坚硬如石的垃圾里长出的是什么枝条?”“坚硬如石的垃圾”、“根”、“枝条”,看似矛盾的死亡意象和再生意象相辅相成,融合成诗人死而再生的意识。诗的最后一部分加强了死亡的意象,也暗含了诗人的再生意识。“去年你栽在花园里的那具尸体,开始发芽了没有?今年会开花吗?要不就是突然来临的霜冻惊扰了它的花苗?”诗人将尸体当作花苗来栽种,以无生化有生之物,以死亡孕育再生。本诗句中,虽然主体是“尸首”,强调的是死亡意象,但“发芽”、“开花”却是用来表示生命诞生的词汇,给人一种生机盎然之感,同时也暗喻了神的再生。


二、涅槃——浴火重生

  一个与火有关的美丽神话。传说天方国有一对神鸟,雄为凤,雌为凰,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复生,从此鲜美异常,不再死。在郭沫若的诗中也有凤凰浴火重生的描写,“凤啄香木”,“凰扇火星”,在一片火海中,“死了的凤凰更生了”。艾略特的诗歌也有对火的描写,《荒原》第三章《火戒》,诗人以一个两性人泰瑞西斯的视角来叙写全章的场景。这里的“火”在佛教中有两层含义:一是指人应过圣洁的生活,不能引情欲之火烧身;二是指或这焚烧亦能使不洁者净化,从死亡中再生。[]诗人从奥维德《变形记》中撷取了一个神话典故:两性人铁瑞西斯虽盲,却有朱庇特赐予的预言本领,能洞穿男女的内心世界。在现代荒原中,他目睹了一对男女有欲无情的媾和,像“血肉铸成的机器”一样的女打字员仅将两性关系视作一件要办完的事情。泰晤士河畔,博尔特太太和她的女儿们在濯足,准备迎接薛维尼的到来,他们是顾客和妓女的淫乱关系。现实世界的人们丧失精神信仰,他们被情欲蒙蔽了双眼,将自己变成了行尸走肉。于是诗人发出呼喊:“燃烧吧,燃烧吧”,“啊,主啊,请您把我救出来吧!”祈求佛教圣火将人间的一切罪恶都焚尽,通过死亡实现再生。佛告诫信徒们,要厌恶情欲和肉体感觉的烈焰,从而过一种圣洁的生活,从尘世的事物中获得自由,最后脱离轮回而达到涅槃。而对于荒原中的人们来说,按照“给予、同情、克制”的方式做事,遵循佛的训诫,便能获得再生。


三、水——脱离欲海

  诗歌的第一章就提到过第四章《水淹之死》的内容,索梭斯特里斯太太预卜到腓基尼水手弗莱巴斯会溺死在水里。这个淹死的腓基尼水手是在淫乱中与金钱旋涡中丧生的现代人的象征,诗人写作这一章是为了规劝人们勿追求身外物浪费生命,提醒人们控制住自己过度的欲望,避免像弗莱巴斯一样。作为一个水手,弗莱巴斯在海上漂泊一生,最熟悉水的他却葬身欲海,诗歌向我们展示了欲望是如何毁灭一个人的生命。但他死后“忘记了海鸥的啼鸣和大海滚滚的巨浪,也忘记了亏损和赢利”,意味着得到了弗莱巴斯得到了水的净化。他的欲望被克制,灵魂得到洗涤,获得了别样的重生。在本章中,“水”具有双重象征意蕴:死亡和再生。一方面,水是生命之源,孕育着生命;另一方面,水又会淹没万物,吞噬人的生命。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国均发源于大河边上,属于大河文明。利用水,人们可以获得生活物资,也可以进行商业贸易。水还具有清洁作用,它能洗去污垢,净化人的心灵,使人获得重生。战乱年代里,西方部分宗教国家流行水葬,认为“逝者不死,必将再起,其势更烈”。此时的水便具有了再生作用,这与《荒原》中诗人的再生意识相吻合。当然,水也有毁灭性的一面。每年海水涨潮,爆发海啸,居住海边的人们大多都会因此丧生。


《荒原》全诗笼罩着死亡气息,但我们也能透过死亡气息找到死而再生的希望。作为象征主义诗歌,诗中的死亡意象和再生意象繁多,看似对立的意象,经过水与火的洗涤,便可由死转化为生。死亡,在诗中并非最终的归宿,指向死亡,是为了更好地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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