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梁惠王下》23:“不忮不求”的表达式

《孟子·梁惠王下》23:“不忮不求”的表达式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公曰:“诺。”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孟子·梁惠王下》以这篇“鲁平公将出”收官,可以说是别有心意。

当世人评价孟子“多辩”,同样是周游列国,孟子似乎更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有力量的诸侯身上。甚至为了“推销”自己的主张,总是主动地对“仁义”打些折扣,特意对个别诸侯王做些无伤“大义名分”的变通。比如,对齐宣王自诩的“好货”“好色”非但不认为是缺点,还拿公刘的好货,古公亶父的好色来印证和引导齐宣王做个像往圣一样的贤明君王。

这篇“鲁平公将出”,差不多算是孟子打折促销“仁义”的一次失败。一个人真正的品性,常常是在他失意时候才更容易看得出来的。乐正子作为孟子的高徒,极力向鲁平公推荐自己的老师,却因为嬖人臧仓从中作梗,最终宣告失败。此时的乐正子是沮丧的,孟子应该也是失意的。然而,失意的孟子讲“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孟子的这句话,对于孔门弟子而言——何其熟悉!孔子当年在各种失意的场景中,坚定而自信地用多种形式说过类似的话。这种“不忮不求”如同不可磨灭的“大光明”,以各种形式存续在儒者的精神世界之中。

一、以天下心为己心的无所“忮求”

从进化的角度讲,欲念是与生俱来的,前人把它概括为人的“动物性”的一面。也就是说,正像动物都有相应的欲念一般,人也有相应的欲念。只不过人幸运地进化出了“理性”,从而有了脱离“动物性”欲念控制的基础。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昭示了人类精神进化的基本方向。

公元前2308年,帝尧陶唐氏游于康衢,有老人歌于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对于“无为而治”的描述。这一年,尧帝已经执掌天下四十九年了。从治理角度讲,因为帝尧无所“忮求”,以至于天下人丝毫感觉不到他作为执政者的存在。然而,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所遵循和实践的恰是他的治国理想。正像后来的禹帝所反思的那样——自己辛苦经营天下却不乏奸利之徒,尧、舜无所“忮求”,然而天下人人皆为尧、舜。

王阳明后来也有一组精妙的比喻:夜气清明时如羲皇世界——“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然平怀”。平旦时则如尧、舜世界——“神清气朗,雍雍穆穆”。日中以前,便是三代世界——“礼仪交会,气象秩然”。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二、努力到无能为力的不必“不必忮求”

在鲁平公见孟子这件事上,孟子的高徒乐正子差不多已经努力到无能为力的地步了。一边是自己邦国的君主,一边是自己爱戴的老师。乐正子能够直接询问鲁平公“君奚为不见孟轲也”,已经算是极限发挥了。在听到鲁平公讲有人给孟子“垫砖”——讲孟子“后丧逾前丧”不合礼义后,乐正子马上就礼制做进一步的阐明,甚至在鲁平公明确拿浅表的“棺椁衣衾”说事时,还明知不可言而不惜“失言”的强调——“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客观来讲,此时的鲁平公表面上看是因为嬖人臧仓的从中作梗而不见孟子,实质上却是他内心里没有求见圣贤的动机。表面上是因为孟子的“后丧逾前丧”不合礼义,实际上他内心里压根没把礼义当回事儿。

孟子看透了鲁平公的心思,当然也看到了乐正子的努力到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孟子讲“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时,和孔子当年在匡地被困时所讲的“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是一样的襟怀坦荡。和孔子在宋国遇险时讲“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一样豪迈。

孔孟一类的圣贤,之所以对“天”有信心,说到底都是因为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努力到无能为力程度的不必“忮求”有信心。

三、心有更明亮的那方所以“不忮不求”

“不忮不求”出自《诗经·邶风·雄雉》,原文为“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意思说不嫉妒、不贪求时,便无所不好了。

孔子当年曾经引用这句话来夸奖自己的学生子路——“衣敝缰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以至于子路整日将这句话挂在嘴上,最后夫子又直白的批评他——“是道也,何足以臧”——不过是一件本来就应该如此的事儿,何必整日挂在嘴上来显摆呢?

可见,真正的“不忮不求”,并非不忮不求,而是心中有更明亮的那方,有更深远的追求。孟子所求是天下的安定乃至于天下生民的安康,自然不会把鲁平公是否礼遇自己放在心上,更不会把臧仓的“垫砖”小伎俩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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