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张良(四)

    5  遍地干柴的帝国


  得了奇书,张良开始刻苦攻读,日夜揣摩。慢慢地,他的心不再浮躁,身上的锋芒渐渐内敛,每一天似乎都能从书中悟出一些道理,他的思想越来越向道家靠近,也越来越向我们熟知的那个足智多谋的张良转化着。

  他真正过起了深居简出的隐居生活。光阴似箭,转眼间就过了九年。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病死在巡游途中。

  得知秦始皇的死讯,张良居然很平静,这时的他已经懂得只杀一个皇帝不会给灭亡的故国家族带来任何帮助,他下一步要做的是推翻秦帝国,重建韩国。

  不过,秦始皇的的死还是让他产生了一丝期待,期待这件事成为天下大势转变的契机。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这一年,张良四十二岁。

  秦始皇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帝,也是所有皇帝中最伟大的皇帝之一。他雄才大略,手段强硬,魄力十足,仅仅用了十年就扫灭六国,统一了天下。这一功业虽不能说后无来者,但是绝对前无古人,因为秦帝国之前的夏商周时代只能说是天下共主,只有秦始皇天才地发明了“皇帝”这个称号,同时取消了分封制,实行了郡县制,命令书同文车同轨,才第一次把天下所有人都置于他一个人的统治之下,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

  秦始皇相信,秦帝国的统治从他开始,然后二世,三世,四世……直传到千世万世。

  志得意满的始皇帝绝对不会想到,他仅仅死去了一年后,一手缔造的看起来强大无比的帝国便风雨飘摇,仅仅三年后,帝国便轰然倒塌。

  就算秦始皇从始皇陵里爬出来,恐怕也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关于秦帝国灭亡的原因,历史学家们总结出了很多条,比如严刑峻法,苛捐杂税,乱耗民力,穷兵黩武等等,但是,最根本的原因大概就是秦始皇引以为傲并一力推行的郡县制。

  李斯倡导的郡县制最大的优点就是能使全国形成一个完整的个体,而不是分封制下的国中有国,国力分散。郡县制下的帝国能全面地使用帝国的民力物力,不论是打仗还是修建大型工程,都能体现出人多力量大的优势,正是在这种制度下,短短数年,修弛道,砌长城,建皇陵,征岭南,这些原来很困难的事情都变得容易了许多。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每个郡县的长官和最高领导都没有皇室血统,这样就不能保证在关键时刻他们会产生为自己的利益做打算的想法。

  另外,郡县制还有一个弊端,那就是无法安置原来六国在灭国后幸存下来的宗室贵族。这些贵族在被灭国后,因为秦帝国施行的是军功爵制,他们没有一点可能做官或者掌握权力,失去了权势土地的他们大多流落到民间,过着辛苦的生活,每个人都对秦帝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亲手杀死秦始皇。

  张良就是他们中的代表。不同的是张良真的亲手去做了大多数人只敢想想的事,这也让后来的张良在这些旧贵族中有很大的威望和号召力。

  这些旧宗室贵族们就像一根根干柴铺满了大地,只要有一颗火星就会燃烧成熊熊大火。

  秦始皇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事实上他根本就不在乎或者忽略了这批人,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们都没有地盘和爵位,更何况这些昏庸无能的旧贵族们了。

  如果秦始皇活的久一点,凭他的强悍也许还能镇住场面,时间一长,慢慢就消化了这些不利因素,问题是他突然就死了。

  秦始皇最渴望的就是长生不死。为此,他不惜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却被方士和术士们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后来他再也不相信那些骗子,决定亲自寻找仙踪,这也是他一次又一次长途跋涉来东方巡游的原因之一。

  很有讽刺意味的是,最怕死的秦始皇死在了求长生的路上,终年仅仅五十岁。

  这个岁数在历代皇帝中绝对不算长寿,而且,不相信自己会死的秦始皇根本就没安排好自己死后的政治格局,被赵高这个小人掌握了权力。

  于是,天下乱了。

  公元前209年,秦始皇死去的第二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打起公子扶苏和项燕的旗号,宣布反秦。

  起义军的队伍迅速从几千人到几万十几万人,沿途城镇守军或降或逃,各地那些旧宗室贵族们趁机都拉起了自己的军队,尊陈胜为王,起义军队伍越来越大,最盛时达到了百万之众。

  秦帝国境内的干柴终于被陈胜点燃,转眼间就已是熊熊大火。


        7        一见倾心


  公元前209年,陈胜正式建立张楚国,派出几路大军伐秦,同时派出使者,召集天下所有反秦力量,共抗暴秦。

  同年,蛰伏了十年之久的张良响应陈胜的号召,也在下邳组织了一百多人的队伍,举起了反秦的旗帜。

  一百多人的队伍当然干不成什么大事,下邳城是个小地方,张良需要做的就是找个相对强大的力量去依附。

  张良决定去投靠景驹。

  景驹是楚国高层贵族,家族世代都是楚国的高官。想当初楚国被灭后,一个叫南公的预言家就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预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三户的意思并不是说楚国只剩下三户人家也能灭了秦,而是指三个大家族:景氏,召氏,屈氏。

  这三个大家族一直是楚国最有权有势的高层贵族,三个家族也为楚国贡献了无数精英。有名的令尹召阳,大将景翠,三闾大夫屈原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后期崛起的名将项燕远远比不上这三家的尊贵,所以说,只要这三家还在,就一定能复兴楚国。

  景驹就是三大家族里第一个打出反秦旗号的人,很快就聚集了数千人马,攻占了东方重镇彭城。

  彭城距离下邳不远,所以,张良决定去投景驹。就在他带人走到一个叫做留地的地方,遇见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领头的就是从沛县起兵,被尊为沛公的刘邦。

  这是张良和刘邦的第一次见面。

  此时的刘邦攻打丰县不利,被雍齿杀得狼狈不堪,带着人东来,准备去景驹那里借点兵再次去丰县报仇,正好遇见了张良。

  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就都给对方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刘邦只是平民出身,做过的最大官职就是一个小小的亭长,几乎相当于现在一个乡镇的派出所长,手下跟随他的萧何曹参等人官职大一些,也不过是县级干部。刘邦几乎就没有接触过贵族,更别说张良这样的出身显赫的贵族了。

  可是,接触之下,这位韩国前国相的公子毫无架子,和善可亲,谈吐文雅,举止大方,见识不凡,只是这个就让刘邦很是高兴。

  等知道十年前轰动天下的博浪沙刺秦王的大案就是张良亲身所为后,不但是刘邦,就连萧何曹参樊哙等人也肃然起敬。纷纷过来重新见礼,表示自己的尊敬。

  张良也很高兴。

  通过和这位沛公谈话,他发现自己的一些观点和看法能很快得到刘邦的共鸣,并且还能就一些观点提出自己的问题来请教,这让张良有点喜出望外。

  自从得到老人的奇书,张良每每能领悟一些以前完全想不到的东西,一个人有了领悟,很自然地就想把这些领悟说出来与别人探讨一番,可是,尽管张良的朋友中也有项伯这样的贵族出身的人物,却没有一个人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更别说与自己探讨了,这就让张良很苦恼。

  人们常说无敌最寂寞,不知道是不是在装逼。可是,如果你掌握了一种认识世界的方法,就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与人交流。

  庄子在惠施去世后非常悲伤,就是因为觉得失去了一个最懂他的人,以后还去和谁辩论呢!

  对此苦恼了很久的张良忽然发现面前这位平民出身的沛公对自己的每一句话好像都能理解,听到心领神会处常常朗声大笑。

  后来张良谈起这件事时说:沛公之才真是上天所赐啊!

  看着欣然微笑的刘邦,想起了老人赠书时说的那句“学此可为帝王师”的话,张良心里一动,若有所悟。

  其实,刘邦和张良一见倾心的原因还有一个。

  两个人虽然一个出身贵族,一个出身平民,在那个时代两人的地位算是天壤之别,可是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做过当地地下世界的首领,人称黑社会老大。

  张良我们已经说过,小小的下邳城地下世界一直在他掌握之中,否则他也不能一下子在这个小县城拉起一支愿意跟他反秦的队伍。下邳可是楚国故地,作为韩国贵族能做到这些完全是张良凭着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身份做到的。

  而刘邦作为一个小小的亭长,长期在当地白吃白喝,娶了富商吕家的女儿还一分钱没花,附近几个酒店的老板娘都是他的姘头,县秘书长萧何,监狱长兼武警队长曹参,小车队队长夏侯婴,肉食品公司老总樊哙,这些人都是刘邦的铁哥们,并且心甘情愿尊他为老大。

  有一次刘邦喝多了不小心刺伤了夏侯婴,这位领导亲信竟然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进了看守所后,樊哙天天送过来好酒好肉,监狱长曹参每天陪着刘邦饮酒解闷,县秘书长萧何到处拉关系走后门,直到刘邦无罪释放。

  这样一个人活脱脱就是个黑社会老大的气派,还是那种人人服气的老大。

  讲义气,敢担当,有气魄,通晓人情世故,可以不择手段,也可以虚怀若谷,更可以杀伐决断,做事从不轻言放弃,拥有这些素质的人在和平时代被称为流氓本色,在战乱时期这就是帝王本色。

  人们常常奇怪为什么偏偏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人最后做了帝王,那就想一想上面那些素质是不是一个常人能够具备的。

  所以,刘邦能够建立大汉帝国绝对不是偶然的。

  所谓时势造英雄。

  一个心狠手辣嗜杀成性的人,和平时期也许就是个杀人犯,结果是被镇压,但在战争年代,同样的人也许就是一个战斗英雄,被称颂赞扬;同样的,一个流氓本色的人,和平时期怎样也掀不起大浪,最多在本地称王称霸,但是,在战乱时期,这些流氓本色就成了领袖气质,能够聚集一大批追随者,最后成就大事。

  所以,老实本分人的帝王梦还是醒醒吧。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用在刘邦身上最好不过了。超高的情商不是任何人都拥有的。

  刘邦和张良都是这种人。

  不过,张良身上特有的贵族身份使他的行事原则不像刘邦那样可以无所顾忌,而且张良把自己定位在推翻秦朝,重建韩国,像自己的祖辈父辈一样做一个辅政大臣。而刘邦的人生目标就是做官,做大官,做更大的官。

  无论如何,这是一次愉快的相见,以后的日子里,张良一直把刘邦作为一个知音来对待,刘邦则对张良一直礼敬有加,尊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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