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姐

 崔姐是个爷们儿。

 一个纯爷们儿。

 一个四川纯爷们儿。

 他本名崔洪军,生于公元1986年,卒于——

 还是别诅咒他了。

 文学圈称呼杨绛老人家为“先生”——出于敬重;我们称呼崔老爷们儿为“崔姐”——出于调侃。

 崔姐天生仪表堂堂,开美颜可赛过周郎。有俊眼浓眉,有伶牙俐齿。只可惜留了个小平头,不然身高有望突破一米六二。

 相传,崔姐身世坎坷。三岁那年,他那嫌贫爱富的娘,拎着行李,残忍地抛弃了那个漏风漏雨就是不漏人民币的家,改嫁村中豪门。留下一脸沮丧,啃着干硬窝窝头的父亲。当然,还有正憧憬着幼儿园美好生活的哇哇大哭的崔姐。

 从此,崔姐永失母爱。

 母亲离开后,父亲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他一边照顾年幼的崔姐,一边打工维持生计。崔姐就在父亲的照料下,歪七扭八地生长着。

 由于严重缺乏母爱,崔姐心理极不平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对比自己大至少十岁的女性产生莫名的好感。以至于读书期间,每每见到四十出头的宿管阿姨,他恨不得和人家拥抱三天三夜,就差脱口而出“娘”了。

每节课,崔姐势必抢坐前几排——其实也没人跟他抢——生怕辜负了学费。大家都争着往后坐,崔姐热忱地甩给众生一个后脑勺。讲师在台上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崔姐在台下洗耳恭听津津有味。时而抚额,时而拍掌,让人一度怀疑他是讲师请来的演员。其他人分布于教室最后几排,各自昏睡、刷手机、聊闲天,热闹得像清明上河图。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自崔姐臀部响起,众人皆捂嘴偷笑。也许,这只是一个偶然。不过接下来,崔姐像是警告大家认真听课一般,接连拉响了警报。惊得众人一身冷汗,替他尴尬不已。这件事让崔姐一直单身到毕业。

 一次,我在食堂遇到崔姐。他午饭只吃一个馒头,一点咸菜。我便把自己打的菜分他一些。我调侃:崔姐,你吃这么简单,是要减肥吗?他瞟我一眼,道:减毛的肥,老子最近学驾照,都没得钱吃饭了!崔姐生活之困窘一度至此。有传闻,他每次放假回家,院子里杂草蔓生,墙角结满了蜘蛛网。因父亲去外地打工,家中空荡荡,反而成了动植物的天堂。

我至今忘不掉进崔姐宿舍的情景。

那个宿舍充满了新鲜的灵长类动物脚掌的气味,浓度大到爆表,简直是人类禁地。我在里面大气不敢喘,严重缺氧。仅仅待了不到三十秒,便铁青着脸,默默退了出去。崔姐还在床上喊着“走啥子,再耍一哈噻!”。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去他宿舍挑战极限。不过后来,我俩竟阴差阳错地住进同一间宿舍。这大概是墨菲定律的完美应验。自从和崔姐同住后,我从未在宿舍吃过泡面或者点过外卖。

那阵子,宿舍住了六个人,来自五湖四海。崔姐是地位最低的。宿舍外面有个小阳台,那是崔姐被关禁闭的地方。每天,大家除了打牌、摆龙门阵,就是戏弄崔姐——找各种理由把他锁在阳台上。最初,崔姐会张牙舞爪地冲我们喊叫,诉求我们将他无罪释放。大家此时便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耍猴一般看向他。后来,崔姐干脆放弃了抵抗。被关在阳台时,他不再吵闹,而是静静转过身,背对我们看起了风景。那落寞的身影,像一只失去交配权的大猩猩。

直到有一次,大家嬉闹着又把崔姐关在阳台上。本打算只关一会儿,但之后所有人呼啦一下全都跑去上课了。没人记得崔姐。他就那样悲愤地、无助地在阳台待了一下午。回到宿舍,我们才发现阳台上的崔姐。于是赶紧开门放人,并且不停地给崔姐鞠躬道歉。他一句话没说,默默下楼去了。

至此,再也没有人戏弄过崔姐。

前两年,我给崔姐打电话,想聊聊毕业后的近况。

他那油腔滑调的声音,令我再也无法找回当年读书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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