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65）幽灵（1）

  归日“极光”寻梦影，知蝶“再创”觅鹮踪

    “苏鹮！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躲在里边就没事！”庄知蝶气恼地扯着嗓子朝“电子羊”公司大门里喊，门口的智能机器人门卫因他没有相关证件，死活不让他进去。

    今天他亲自过来，实属无奈，自从上次帮他外甥女殓梦后，在昏睡中被送回知梦堂，足足一个礼拜，这个苏鹮就再也没露过面，甚至连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那两个女孩也不知后来如何。连秦归日都质疑这个所谓的“朋友”是不是坑了他一把。

    “不可能吧！上回还是他救了我一命呢！虽说他本来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毕竟是他的亲外甥女呀！”虽然如此说着，他自己也不禁动摇。人性是复杂的，若事关利益纠纷，谁都不能保证不会做出出格之事。他尝试与苏鹮联系，甚至搬出陈半秋，可这个在平时像个鬼魂般纠缠于他生活中的男人，居然找不到一点点踪迹！

    此刻，庄知蝶仔细回想，此人确实不一般，他不时会来知梦堂或他的公寓，尽管庄知蝶知道他公司地址，却一次也没去过，连想都没想过会去。半秋的情况也差不多，她担任苏鹮助手时，还是在公司搬迁前的旧址，公司搬去新址后，她就被外派到了知梦堂；平时即使有事，也是苏鹮自己或遣人前来寻她。一个熟悉的大活人，竟然就这么人间蒸发了。更不用说找总部在东海某个岛屿上的“再创”公司，还有隐居在“鹤园”内的苏鹤。这些人，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庄知蝶只好打道回府。一连三天，他都吃了闭门羹。

    “为什么不试试找沈度？”秦归日建议，好像沈度就是个万金油，总能在一筹莫展、走投无路时，为他们拨云见日。庄知蝶果然去找他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竟然连神通广大的沈度也找不到苏鹮。

    “像他那样聪明绝顶的人，如果存心想要藏匿，恐怕真没人找得到。至于‘再创’总裁屠刚，他的首席机要秘书说他去国外公干了。海关出入境处确实查到了他已于一周前出境的记录。”庄知蝶收线后，漠然地坐在窗台上发呆。人心难测，他终于深刻体会了这四个字的含义。虽然小时候就被同父异母的姐姐庄星临用“两面派”手法欺负，但他至少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虽然苏鹮也算他十多年的朋友，还作为重振知梦堂的最大幕后经济支柱，但对方总给他雾里看花的印象，似乎他也在某些时刻刻意疏远庄知蝶。还以为“祈光”事件时，苏鹮难得瞬间的真情流露，令他们彼此终于跨越了最后那道鸿沟，成为能够交心的真正朋友，像他跟秦归日一样，任何时候都有默契，会放心地将后背交付彼此。没想到还是被他摆了一道。庄知蝶感叹自己终究还是太天真，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在为人处事方面，似乎没什么长进。

    “知蝶，这不是你的问题哦。一个人若能一直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是非常罕见的事情。而你，就是这样的人。我希望你能总是这样走下去，不受世事纷扰……”十年前，与秦归日相拥度过的那个暴风雨之夜，他们互相安慰，互相倾吐心里对他人背叛和伤害的惊痛之情时，秦归日对他说的这句话，至今他都记忆犹新。“我真是个‘赤子’吗？我真的无论遇上什么打击都能始终如一？秦姐，也许你高看我了。没有一个人在遭遇重大变故后，还能保持初心。”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向知梦堂地下的密室——囚禁他姐姐庄星临之地。

    秦归日却似乎没那么急着要揭开谜底。对她来说，置身事外，永远使自己处于超然的地位，是避免再次陷入情感深渊的有效方法。这个道理，她十年前就懂了。她曾经也是个单纯的姑娘，直到遭遇三重背叛，心死后放逐自己流浪异国。她也恨过，悔过，但她既不想报复，也不愿屈服，于是，她选择探索更广阔的精神世界，去弄清楚自己。有些人能大彻大悟，依凭的就是这股无处流泻的热情吧！可是，她毕竟没有了断尘缘，俗世之间，总有所令她牵挂。因缘所致，她从彼岸回归此岸。只是，她也不知道这回能停留多久。体内仅存的血性，促使她不断参与他人的命运，而更为超然的思想，又总能使她及时抽身。入世与出世，总在对抗中勉强维持平衡。有时候，她很想抛下一切，远远避世；但也有时候，她放不下。在世一天，人就会为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错综关系所累。庄知蝶是她放不下的理由吗？她不清楚。那个Bridge就是自己一念之差下，结下的孽缘啊！她盯着手里一只精致的黛蓝色丝绒首饰盒——刚刚由智能快递送来的，表面有嵌金的花体字“B”，打开它，里面却空空如也！“你真是个残忍的女人，你的心和这个盒子一样！”一排霓虹粉色的三维文字一闪而过。

    秦归日缓缓关上盒子，自语道：“或许我真是个冷漠的女人。但或许，当年那个他，也是这样稀里糊涂地跟星临——”忽然“叮—”一声响，三维屏幕上跳出邮件提醒，秦归日挥手打开一看，是阅后即焚“第七秒”邮箱，她一看寄件人是陆桥，本能地想一删了之，但瞥见了邮件台头是“The secret of The Fantacy Heaven”，她直接点开了邮件。里面只有一句话：

    想知道梦幻天堂的秘密，就在18:00到极光总部。

                                                  ——Bridge       

    庄星临仍然像往常一样，雕塑般盘着腿坐在床上，双眼茫然地望着“窗外”——实时模拟外景墙。暮色西沉，今日的夕阳分外红艳，它将粉橙相间的光彩投影于她的瞳仁里，为她死气沉沉的脸颊抹上一片亢奋的粉红。她的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手心向上搁在膝头上。有那么一刹那，庄知蝶有种错觉，她还是从前那个任性刁蛮的大小姐，十年的时光根本没有流逝，他们都身处一个大梦之中。她的眼皮微微一颤，发觉弟弟又来了，但并没更多的反应。他几乎隔天就会趁空亲自下来看看她。自从十年前的事故后，庄知蝶改建知梦堂老宅时，就考虑到要把她安置在他触手可及的地下密室。改造持续了约三年时间，加上后期装修和软装，一共将近四年。庄星临经过脑外科手术和双下肢截肢术后，脱离生命危险，从ICU重症监护室出来后，处于比较稳定的昏迷状态之中，被转入了神经外科特护病房。又过了一年多，才渐渐苏醒。以后进行了漫长的康复训练两年多，安装了“再创”义肢，慢慢能在看护协助下下床走动了。正逢知梦堂完全改造完毕，才将姐姐接回来，安顿于这个机巧密室内。

    前几天，秦归日再次表示是时候见见这个当年背叛她、横刀夺爱的“闺蜜”了。听说了她的近况，秦归日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道：“这就是命运啊！”她并不觉得自己比庄星临更幸运，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对她居高临下施以怜悯。那么高傲的女子，却沦落至此，岂是一声叹息能了！

    “姐，过两天，秦归日会来看你，你愿意吗？”庄知蝶试探地问，想看看她会不会有反应。

    庄星临微微转头，却没朝向他，而是更往三维幕墙里的钟池，虽然她看上去还是无动于衷，但人无法控制他的迷走神经，旁边智能医疗助手背部显示器上无声的心电曲线昭示了她此刻的心情：瞬间峰值达到120次/分钟！庄知蝶嘴角微微上扬：“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秦归日看看手环上的时刻，惊觉已经17:30了！她想起这几天庄知蝶天天去各种地方找苏鹮，总是搞到天黑才回来，连知梦堂那里的业务也暂停了。今天又早早出门，到现在也没回家的迹象，也没留信息给她。这真少见。她不觉得苏鹮的失踪很严重，那么精明的男人，绝不会没有理由就刻意躲避。她倒是担心海底“龙宫”里和疑似“桃源岛”上的孪生姐妹，上回她根据直觉在最后关头新开辟出的梦道，是否将她们安全送达？她摇摇头，真不知会有什么结果，毕竟，本来姐妹两还有碧海隔断。

    “还是去吧！也该做个了断了！”秦归日穿上藕合色丝绸衬衫和巧克力色织锦缎一步裙，刚想蹬上杏色漆皮高跟鞋，回头想了想，还是挂上了那颗古董双色黑珍珠“The Lost”，沉香的护身符贴身而藏。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她，此行有点不寻常。

    “秦归日小姐，欢迎光临‘极光制药’！您已通过身份验证，请随我来！”一个OL打扮的智能仿生机器人秘书眨动着一双大眼睛，露出“六颗牙”式的职业标准微笑，声音又柔又甜。秦归日点点头，跟着她踏上全透明观光电梯。电梯呈圆柱状，若从外面看，就像个两头尖尖的梭子。圆弧状的电梯门无声合上，又快又稳地向上升。“秘书小姐”继续介绍：“我们极光公司是全世界最大的制药公司之一，在整个亚太无论从规模、利润和科研实力都首屈一指。就连这部全景观光电梯，在全国也数一数二！您看，那边就是日月江对岸的国际金融中心——当然，那些都是历史老建筑了。现在要么真上天——我们公司刚在外太空也建立了实验室；要么向地下发展，这栋大楼地下空间不亚于地上部分哦！”

    秦归日一边礼貌地敷衍着，一边望着外边。此刻已经快18:00了，大半的天空渐渐暗沉了下来，太阳只露了条金边在地平线上，把最后一丝光芒投向西方的几层薄云上，仿佛一支巨大的画笔，肆意地在明净的松石蓝苍穹底稿上涂抹了几笔灿烂的金橘色。火烧云壮丽的身影也在电梯玻璃面上投了影，她稍微转身，眺望着北方天空中那颗最明亮的北极星，它似乎正与她相望，闪耀着亘古不变的星芒。

    “Mr.King，她来了！”一个跟之前导引秦归日进入极光总部、一样黑色职业裙装的智能秘书，毕恭毕敬地报告道。极光公司认为所有的助手或秘书只需要统一的长相和着装即可，因为他们只需执行任务即可，不需要个性，所以在内部，他们只有编号。

    “好。”一个身材修长精干、穿着黑色高级定制修身服装的男子，奶白色法式衬衫领口系着一根细黑色丝带制成的领结，正中佩戴着一枚银色飞鹤状领针，背着双手正望着整面玻璃幕墙外的黄昏之景，左手上戴着黑色手套，好像二十世纪好莱坞男星一般挺拔优雅，只是一头灰白色蓬松的齐脖根乱发，实在与他讲究的穿着不太相符。不过，显然他并不为此烦恼。他慢慢转身，犹如优雅的大天鹅，他的五官线条阴柔，甚至比庄知蝶还要精致。尽管他面无表情，可略微下垂的眼角和嘴角似乎隐藏着莫名的忧伤。

    “一定要这么做吗？会伤害到她吗？”一个声音从门后的阴影里传了过来。陆桥现身了，他还是一身纨绔子弟打扮，紫绿金相间小火腿纹真丝V领衬衫加紫红色丝绒套装，新染了金色里夹杂几丝桃红色的“鸡窝头”。他从三维监视屏里看到秦归日乘坐观光电梯上来了，忽然觉得十分惶恐，他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King，试探地问。

    “事到如今，你还想反悔吗？”King抬起戴黑手套的左手，滑开一页电子虚拟文件，“机会只有一次，你想清楚。你不可能再承受一次，极光也不只有你一个继承人。”

    另一边屏幕上，秦归日已经到达顶层，电梯门轻轻滑开，她正跨出门，跟随智能秘书向“极星厅”走去。

    陆桥咬了咬牙，暗自忖度：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绝不能失败，只能孤注一掷！“不要害她性命！”丢下这句话，他决然地推开门，从露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