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旧事(一)/八月札

      后来无限寂寥的岁月里我常常想,究竟怎样我才能留住沈昶卿,在他与临安之间抉择,挚爱与血亲,我统统想护住,是我太贪心,这世间从来没有两全。

      时光辗转,我与临安,到头来,你不识我,我不识你。

      宿疾难愈的父皇终究没有熬过那个格外漫长的冬天,那个素来温柔怯懦的母后竟一尺白绫随他而去。帝后同逝,丧钟哀鸣,留下待嫁的我和幼弟临安在这人间,孤苦无依。

      灵堂大殿之上宗室朝臣吵得不可开交,全没有平日的教养与矜持,言语交锋甚不如于市井百姓。就算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也当是临安以东宫之尊君临天下,可他们中有人偏偏拿临安年幼无知,陛下虽立储君却未留遗诏,有史可寻以长代之为由拥立大皇子。嫡庶有别,但临城占了个长字,更何况其后是母族妻族的户部兵部。我往日竟不曾想到那个在父皇面前内敛不讨喜的皇兄存了这样一份心思。怪不得从出事便不见他,怕是借助外家势力调动京都附近驻军了吧。我一身缟素立于堂前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看着国丧间这些平日里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人如何拿家国天下社稷苍生逼迫幼弟与我弃高位谋它事。不过是欺我女流临安年幼外家空有清流雅望而无实权,我的好皇兄,今日敢逼宫,明日便可赐死我们,这宫廷自古不就是成王败寇的道理。

      我转身入了侧殿,临安极力忍住将出的泪,冲到我怀里揽着我的脖子在我耳畔低浅说了一句:“阿姊,我怕。”我从贴身侍女素心手里接过给临安的外衫,蹲下为他穿戴好,拂去他脸颊上的泪滴,望着他通红的眼睛,柔声道:“安安,你的东西阿姊定会帮你守住,莫怕,你如今是天子,怎好让乱臣贼子平白瞧了笑话。”抚平临安蹙起的眉,握着他微微颤抖的小手。定了定心神,终是牵着临安回到大殿。

      望到临安出殿,骚动的人群终是安静下来。我扫了一眼,往日朝堂左右大事的苏相今日倒难得不见了。我心里冷哼这种时候“称病不出”,这便是苏家几朝屹立不倒的缘由罢。我端起长公主的仪态,言高声冷的问:“怎么?新帝在此,诸位大人要本宫教教你们如何行君臣之礼吗?还是…”不少朝臣宗室见了帝礼,垂首侧立。剩下的人以兵部尚书为首自成一派,兵部尚书敷衍行了亲王礼,完全抛却最后的遮掩,目光晦暗不明说道“殿下何苦等到稍后京畿附近驻军进城自取其辱?”我笑着说:“没到最后,尚书大人怎么知道这求的,究竟是从龙之功还是九族之祸呢?”

      他们知道我手中如今只有守卫宫城的禁军,于是在赌,赌他们兵戈相夺权御天下,我又何尝不是在赌,赌昶卿从北境赶来救我与临安。我记得那日叛军围堵攻入,朱红色宫墙被血浸染的颜色惊心动魄,漫天风雪之中战事由兵戈相向变为近身肉搏,血溅白雪之上竟比枝间红梅更夺目,宫中的禁卫军死守宫门伤亡惨重,权利的角逐总是踏着累累白骨。禁卫军死者十居六七时不得不退至大殿附近保护我们,隔着漫天风雪我依旧可以听到本该出现在战场中的厮杀之声。下意识将临安护在身后,在感受到临安的瑟瑟发抖时,我又将他的手抓紧安抚。

      等,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在最后的防御即将溃破时,一阵喊杀,我立于殿前看到了沈家军的旌旗。我的昶卿,披星戴月风雨兼程一路苦赶,终是来了。战事即刻扭转,我们赌赢了。一个时辰后,我望见我的英雄浴血而来,那天边的暮霭沉沉也在我眼中化作了七彩祥云。“臣沈昶卿救驾来迟,望陛下与长公主殿下责罚。”一身肃穆的我一见他便觉得自己满腹委屈,想在他怀里蹭一蹭告诉他我怕,怕的要命,怕还没嫁与他便成为这权势更迭的牺牲品,更怕他娶了别家娇娘携手一生……我垂眸掩下情绪代临安扶起了他,声音微颤:“沈卿一路辛苦,快请起。”“还有些许乱臣贼子逃窜,宫里尚需清查,请陛下与殿下移驾他处,莫再受惊了,臣告辞。”说罢他又转身离去。

      有了沈家军的顾护,这场争夺便有了结果。临安最终登临帝位,肃清朝堂,前朝文苏相武沈将,各部按部就班,又赐封我为镇国长公主,掌后宫,参议事。幼帝尚弱,国运未稳,临安以宫中无人看护为由,将我留在宫里,我与昶卿的婚事便一拖再拖。临安日日前来探望我,事事请我帮忙拿主意,对我颇多依赖,诸事按我喜好,我宫中用度有时竟能比过他,朝堂上下也对我颇多敬重,可这些都不是我所求的。国丧过后我每次同临安提及婚约,他总是气愤地说:“阿姊便那么盼着嫁给沈家那小子?倒没见他对阿姊有多好,这门亲事,朕可从未愿意!”说罢拂袖而去。我总当作他是耍小孩子脾气,不愿把我让予他人,大一些便好了。没想到只是我不懂他,不懂已然成为帝王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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