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官》自我理解(下)

后面其实算是矛盾的心理,监斩官他本就是读书人,接受的是“修齐治平”的教育思想,他认为霍壮士敢于直言,针砭时弊,这是光荣伟大正确的。就算有冒犯皇权之处,也罪不至死啊。所以抛开政治正确来说,他个人是尊敬,甚至崇拜霍壮士的。

那么就像你学业有成,步入社会了。你是胸怀大志,想闯出一番事业的,可总怀才不遇,遇不到贵人。到了某个公司,在财务室工作,老板叫你做假账,并且给你一份不菲的报酬。怎么办?学的专业原则,做人的道理,一切光荣伟大正确的思想重要,还是这笔丰厚的奖金重要?是随波逐流做个泛泛之辈,还是愤然拒绝,当个迷浊尘世的清醒者?

你无法说服自己,因为这不是什么死脑筋,不会变通的问题,是原则问题。只要突破一次,这辈子你都不会原谅自己,你余生都活在痛苦的挣扎和自我诘问里。换句话说,做了这件事,你的良心会不会痛?

之后的午时一刻,面对百姓的叫骂和混乱,监斩官终于屏退身心的复杂情绪,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替封建皇权说话,贬低霍壮士的言行。这期间挣扎和为难都暗藏心底,你必须是一座山,才可以代表国家王法,威震这一方小小法场。

其实严格来说也是国民的矛盾心理,就像国民经常说国家这里有问题,那里的制度不好,尤其是商业化带来的巨大欺骗性。把我国淳朴的民风都带歪了,风清气正不复存在,反倒是多谋私利正确,贪不着是你笨,“两袖清风”是你傻,把官位的高低和谋利的多少看做人成功的唯一标准。

所有掩盖这“成功标准”的话语都是带有欺骗性的,就像于丹讲《论语》,就是国人眼里的极大骗局。你说老百姓要安分,所有的问题都不是国家、社会和政府的,都是自己内心不够“诚”,自己做的还不够,而且不要追求名利,要追求自己内心的安稳、宁静。言语仿佛把国人又带回到“存天理灭人欲”的境地里,那么你为何又四处讲演,出场费无可计数?你出的书要贵的那么离谱?国人嗤之以鼻,以为不耻。

那我们想替政府说话,压抑老百姓的“愚民思想”讲演定然是不受欢迎的,那么揭秘社会阴暗面,控诉各行各业潜规则的言语肯定是受到人民大众欢迎的吧?恰恰相反,调查表明,后者比前者更加为人民所摒弃。

像“老梁”-梁宏达是个爱说社会问题的新闻人,在他做“大唐雷音寺”节目时就兵锋直指,毫无掩盖和袒护地逐条逐项揭露社会现实的种种问题。听前面几项时,国人非常认同,大加赞赏。再之后,比较认同,理性思维的人评价“针砭时弊”。再往后,“也没这么差吧!”、“是啊,是啊,我们这儿反正没有。”、“不可能吧,哪有这么不堪,老梁,你过了。”、“你总不能为了抨击而抨击吧,说的太过了”、“老梁啊!你都说出来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中国人的“平衡思维”也许是全世界第一,所谓“一阴一阳谓之道”。如果你把我国捧到天上去,哪儿都好,你就放心吧,不同的意见和揭露现实的声音如海潮来。而如果你把我国贬低的一钱不值,没有丝毫可取之处,你也放心,有的是人说你“名为针砭时弊,实则沽名钓誉”,甚至骂你“哗众取宠”而已。

中国人从来不活在盲目的自信、“什么都好”的境地里,对活在那种境地里的状态,笑称叫“夜郎自大”。我们从来都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都是居安思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

中国人也从来不活在极端的自卑自叹里,我们可以接受暂时的困境,暂时的不如人,但像商汤时期,汤王的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意思是如果能够一天新,就应保持天天新,新了还要更新。有这种思想的民族,想自卑都自卑不起来的。都不说这个,上古神话记载的“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后羿射日”、“女娲补天”等等,哪一个告诉你我中华民族要自卑于人?

海给我困难,填了它,尽管用一颗颗小石子。山给我阻碍,移走它,一人一生之力不足,“子子孙孙无穷匮矣”。哪怕天都塌了,炼五彩神石,补了它呗,跟补一双鞋差不了多少。我中华民族的祖先何其浪漫洒脱,我中华文明何其灿烂繁荣。

那就疑惑了,又不能极度自信,或者说自负,又不能自卑自叹,应该怎么样呢?中国人对于这一矛盾心理叫“中庸”,不活在事物的两极,取其中道和平衡点来生存,像故宫的中和殿匾额“允执厥中”正说此意。

所以尽管监斩官个人崇拜霍壮士,但出于政治正确、对国家王法、封建皇权的维护和他的责任、担当和使命,他是不允许老百姓搅闹法场,也必须全权保证“处斩人犯”这一事件的完善终结。这无关他本心愿意不愿意,难受不难受,必须如此!

联系到我们个人,不管我们在公司里多受领导气,受同事排挤,坐在和他公司的谈判席前,必须做有益于公司的事情,必须时刻以公司的利益为重。不管我们的制度哪里不好,我们的社会如何不对,在面对外国人,尤其是外国记者的询问下,我们必须说我爱自己的祖国,就像爱自己的母亲一样。

这不是强迫或所谓政治正确,因为你要知道问题的存在也就是你存在意义的其中一项展示而已,你要去思索和解决问题,不是坐享其成,或者说连精神都飘到外面去,回来后散播自卑情绪。对于他国的经济发展水平等看法应当是认真听取,准确了解,合理把握,把好的东西吸收进自己的大脑里,然后来建设好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应当是越听美国好、英国好,越爱中国,这也是“立足中国,面向世界”的理论根源。

再之后的午时二刻,监斩官凝神静气,心里一个想法,眼里一个人,没有其他。他在看刽子手,全部身心都像押宝一样,押在他身上了。到了时辰,我掷了令牌,喊了“开刀问斩”,你一定要把他的头砍下来!砍下来!

联系到国民身上,又一次矛盾了。比如说我们看英美还算有些理性的,因为它们毕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嘛。可一看芬兰、瑞典、瑞士,甚至荷兰,立马产生对比,然后马上自卑。为什么?这些国家国土面积小,人口少,却异常发达,部分地区的经济水平甚至超越了美国。

而我们中国呢,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人均却比不上这么个“蕞尔小国”,看看人家“生活”,我们呢“生存”。怎么不自卑呢!但若细看这个问题,非常有意思,拿荷兰来说,它有一个举世闻名的绰号叫“海上马车夫”。

指的是17世纪的荷兰,在世界贸易上(当时主要是海上贸易)占主导地位,就像现在的美国“霸权主义”一样,无可匹敌。其资本积累主要是造船业和贸易,但中后期打击他国商船,保护本国商船,并从事海外殖民掠夺,并且不断追捕、抢劫中国商船,垄断了东方贸易。由此可见,“海上马车夫”这个绰号形象说明了17世纪的荷兰在商业、海洋和殖民掠夺各方面所拥有的霸权。

如果你告诉中国国民别傻了,钱不是天上下的,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看荷兰有钱吧,它发达吧,就必然是建立在殖民、掠夺和压榨劳苦大众的血汗的基础上。你羡慕荷兰的国民富有,羡慕他们的制度优越,难道也羡慕他们曾经不拿人当人,通过压榨、欺凌和殖民所积攒的赃款所堆积的金山吗?

有的人说不,我于心不忍。有的人模棱两可,不知所措。有的人说只要有钱,老子管他怎么来的,只要我不亲自压榨和欺凌,我做个“幕后主使”就好,做“东印度公司”的最大老板嘛,脏事儿让手下去干,我只管收钱就好。

这就和监斩官的心态很像了,我不管老百姓哀嚎和哭泣、叫骂,只要赶紧杀了他的头就万事大吉,反正不是我亲自行刑。我不管财富怎么来的,不管什么剥削和压迫,只要我的生活水准向英美看齐,哪怕比日本强一些就好,反正殖民和残暴的行径不是我亲自动手的。

如果这种想法的人占我国国民的大多数,我不知道中国还凭什么、为什么、有什么资格叫做“中国”,是国籍规定?是我们生活在东亚这个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

我们走到街上,看见一只流浪的猫狗快要饿死了,我们忍不住动容,给它拿两个馒头吃,给它一点水喝,这叫中国人。我们看见与我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在地震后的废墟中顽强活着,待救援人员扒开残垣断壁,他已经气息奄奄,我们大家热泪盈眶都盼着他能活,他只要能活着!这叫中国人。

凉山火灾,是个人就知道往外跑,却有一群人不顾安危,大踏着步子,举着水枪就往里跑,他们傻啊!可他们想到不做小牺牲,就有大牺牲,党和人民的安危,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所以他们牺牲了,我们死命的哭,嚎泣这些年轻的英雄!这叫中国人。

这可不是“唱高调”,或者说一些大义凛然的所谓政治正确的话,很多人其实有一种心态,比如把某个明星捧到一定的位置上。忽然发现变化之后的他也没什么值得称颂的了,那么就可能迅速把他贬低,所谓“捧杀”,可把他说的一钱不值了,又觉得他还是有可取之处,不至于下此狠手。

就好比过去人都认为“老实”是个优点,把它遍布于生活的方方面面,连谈个对象都觉得这个人挺老实,误以为“老实”可以和爱情划等号。后来人认为老实过头了,或者说老实就等同于“傻”,马上贬低、摒弃!等大多数人身上没有这个“老实”后,幡然悔悟,为什么?人都奸诈了,做吃的放地沟油、苏丹红,盖桥梁的“豆腐渣工程”,出事就死不少人。连疫苗它都能造假,中国还有希望吗?

所以就希望“老实”的赶紧回归,或者说就我自己奸诈,别人都老实,只能我骗别人,不能别人骗我。那所有人都这么想,“老实”一万年也回归不了啊。卖菜的都会把卖的菜和自己家吃的分做两份,自己家吃的当然都好了,卖的菜呢?各种农药、质量次的化肥、催熟素打去吧。连卖菜的都这样,更何况别的呢?

所以小到个人,大到民族和国家,有些东西我们不能把它无限吹捧而又一杆子打死。就比如我们对于祖国母亲的爱,不能吹捧祖国无所不能,没有任何问题,或者堵住所有人的嘴不让说。更不能见她有问题就躲得远远的,甚至认别人当母亲,反而对自己的母亲拳打脚踢。若一个国家和民族的信仰的理想的精神丰碑都倒塌了,离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

最后,午时三刻。监斩官使尽全身力气,猛掷下令牌,喊出“开刀问斩”,然后整个人就瘫软在凳子上了。这不像普罗大众的日常状态吗?想一想你的高考,“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提升一分,干掉千人”,所有的努力、拼搏、汗水,情绪的积攒,全然的爆发。

之后的状态呢?瘫软无力,脑子一片空白,想放松,想玩手机、看电视、吃一顿街角的炸鸡,或者就是单纯的想睡一觉。不像几千米赛跑,最后的百米冲刺么?你一开始慢跑,节省体力,但要调整状态、呼吸,还得匀速,看对手的状态等等。你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给第一名,一百个人参加,也无非一个值得大家去赞赏。第二名?鬼知道他是谁啊。

就像那句话“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一个人拼过命?”,你可能是个木讷的人,是个没什么话说却外冷内热的人,但一提到一个人,如果你听闻她被欺负了,她受到任何伤害了,你就忍不住攥起刀要去拼命。

就像我们对学校的爱,食堂很难吃,盛饭阿姨手又抖,点名的大爷老找我们要烟抽,老师怎么样,教室怎么样。我把她骂透了,骂惨了,但别人要来骂,呵呵,你试试。对国家也如是,每天都能指出一千八百个问题,但如果来个外国人骂一句中国真垃圾,对不起,你可能不能健全地回到自己的国家了。

这叫什么,这叫“生命情感”,是见到不明事物便恐惧,爱一个人便笑,失去一个亲人便哭,遇到生气的人或事便怒。喜怒忧思悲恐惊,没有为什么,法尔如是。这和我前面说的对着“城隍爷”祭告的,通过一系列形式和仪式来阐发的“正其心”不同,“生命情感”本就是“心”,你不用去“正”。

这就点明了本文塑造的两个人物形象,一个是政治正确、对国家王法、封建皇权绝对维护和有责任、有担当、有使命的“正其心”的监斩官。一个是通过几个月的切身接触、感受,见他喜便喜,见他忧便忧,见他要受刑便悲从中来,为他伤心落泪的“生命情感”的小子。

为什么这个“小子”角色,我没有起名,不是角色太小,不值得起名字。因为他就是我们平凡的大多数人,他的生命情感就是无须多言的,我们就可以心领神会的。都说“他人即地狱”,在我看来“他人即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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