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 高鹏飞
故事概述:这是一个由346名困境儿童组成的一个村子,他们或者父母一方或者双方都在服刑、或者是父母一方死亡或者双双死亡、他们有的是被父母弃养的,有的是被拐走却找不到原生家庭的;尽管他们也有和父亲一起住进来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困境儿童”的身份认证——即家庭已无力抚养的孩子或者是已经没有了家庭的孩子。
但他们不是一个福利院,他们是一个村子——一个有菜地、有果园、有松树林、有养猪场,还有着一个个家庭的太阳村。
在都昌太阳村,他们被保护的很好,他们甚至有着比正常家庭孩子更广阔的阅历和物质生活条件。但是他们也会向往在太阳村以外的更大的世界,和那个很久未曾谋面的在牢里的——爸爸。
为了从外界爱心人士得到更好的好处,他们会很轻易地撕开自己家庭背景的伤疤给人看,然后主动地请求对方下次来看他的时候带他出去玩。
18个孩子被一个爱心妈妈看护,他们也会带着自己原生家庭的习惯和这个被迫融合在一起的大家庭发生矛盾。
在村外50亩的坡地上,他们今年种上了第一次种上了向日葵,在八月份,太阳花即将覆盖整片坡地。
正文
0.写在前面
这是一个由346名困境儿童组成的一个村子,他们或者父母一方或者双方都在服刑、或者是父母一方死亡或者双双死亡、他们有的是被父母弃养的,有的是被拐走却找不到原生家庭的;尽管他们也有和父亲一起住进来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困境儿童”的身份认证——即家庭已无力抚养的孩子或者是已经没有了家庭的孩子。
但他们不是一个福利院,他们是一个村子——一个有菜地、有果园、有松树林、有养猪场,还有着一个个家庭的太阳村。
在来到都昌太阳村之前,我也是抱着极大的同情和悲悯看待这里的小孩子的,可当我来到这里和他们共同生活以后,我改变了我的想法。
我不想告诉读者朋友们他们有多可怜,因为在都昌太阳村,他们被保护的很好。尽管他们会向往在太阳村以外的更大的世界。
他们的生活高度依赖于外来人的爱心,“外面的叔叔阿姨们来了,你要主动去打招呼”——他们的爱心妈妈会这样教育他们,可就算不这样教育,他们也会自然地学会主动与外来人交好,因为那些因为活泼而讨喜被成功带出去过的孩子会和他们讲述外面的世界的五颜六色。
幼小的心灵很容易把自己的感情交付给一个从外面来的、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成年人。外来人也极易因为最朴素的同情对他们动感情,可是面对现实的巨大鸿沟,他们更可能只是偶然发生交集的两条并行轨道。
1.和爸爸住进太阳村
“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谢谢你,因为有你,生活更美丽。”
舞台上唱着“听我说谢谢您”的小姑娘叫蝴蝶,今天是她来到太阳村和另外84个服刑人员子女、165个其他类的没有父母抚养的困境儿童共同生活的第三年,也是她度过的第八个儿童节。和太阳村其他没有父母抚养的孩子不一样,蝴蝶是和他的父亲来到这里的,一同来的还有她6岁的弟弟小狸。
蝴蝶的父亲叫杜金欧,湖南人,在太阳村负责厨房工作。杜金欧的胸口动过手术,不能够从事重体力劳动。几年前他和孩子母亲离婚,曾在广东工作过一段时间。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的压力让这个本来就不够坚强的胸膛更喘不过气来。这时候,都昌县太阳村儿童救助中心的主任詹学银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与其说太阳村是一个村子,倒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构成更加复杂的大学校。
这个成立于2007年的民间公益组织位于鄱阳湖北边的都昌县大港镇,在14年来累计收养了648个困境儿童,他们一部分是父母在服刑的未成年人,一部分是孤儿、留守儿童、特困儿童、残疾儿童……
14年来,都昌太阳村无偿代养代教这些困境儿童,已经为社会培养出了300多名健康的公民。都昌太阳村正在抚养的孩子一共有326个,杜金欧的一双儿女就是其中的两个。
彼时太阳村刚好缺人手,需要一个人负责厨房工作,杜金欧便由妹妹介绍到了太阳村,詹学银主任收下了他,同时也收下了他的两个孩子。
大女儿蝴蝶和小儿子小狸都没有和杜金欧一起住,而是和其他孩子一样,分别由一个爱心妈妈带着住在一起。蝴蝶和另外13个女生住在女生宿舍,弟弟和另外17个男生住在男生宿舍,父亲杜金欧则是住在后面的职工宿舍。
宿舍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大套房,爱心妈妈一家住一间,孩子们住另外的两间,每个套房都配备了冰箱、洗衣机、电视机、书架和空调。13㎡的女生宿舍放了四张上下铺的床,每个卧室都有独立卫生间,和大学的宿舍差不多;男生的房间要大上一些,但也是一样的4张上下铺的床,两个小个子睡在一张床上,9个人住一间倒也不会挤。
杜金欧的两个孩子和太阳村的其他儿童享受同样的待遇,他们也是太阳村登记在册的困境儿童。早上喝完稀饭有牛奶、鸡蛋,偶尔还有鸡蛋煎饼;中午和晚上至少会有两荤一素,饭后还有水果,偶尔有爱心人士来捐赠了食物,能吃的更加丰盛。
“去年有一个奶企到我们太阳村来,免费提供了我们几个月的鲜奶,两天就来一次”,会计詹化美说,“我们自己家里的孩子都做不到让他每天喝牛奶吧”。
詹会计告诉我,这杜氏姐弟和其他的小孩一样,吃穿用度和上学的费用全部由太阳村负责。“这家人原先生活确实困难”,而现在家庭基本没什么开销,“每个月工资还有两千块钱。”
“两千块钱不多嘞,但是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其实是把子女教育好,能在子女身边那就更好咯。”
蝴蝶和小狸不是这边唯一和爸爸在一起的小孩。在太阳村小学读一年级的小豹是太阳村医生刘圣斌的小儿子,但他不是太阳村的救助儿童,并不享受由太阳村支付学费生活费的待遇。
2.“二线”上的孩子
冯爱国原来是都昌盐田镇中心小学的副校长,去年退休以后,他又来到都昌太阳村继续工作,协助管理孩子的生活起居。用他的话来说,这叫“退居二线”,凭借着他在“一线”和“二线”的履历,他也发现了”一线“的孩子和”二线“的孩子的区别。
都昌太阳村的孩子到了六年级都要去冯爱国原来任职的盐田镇镇中心小学上学,所以冯爱国对太阳村的孩子并不陌生。他发现都昌太阳村的孩子会比其他孩子更擅长才艺,“唱歌、跳舞、画画、写字,每个小孩子都会一点。”
5月29日周日,都昌县党委宣传部举办了一个书法大赛,每个小学都要选拔几名学生去参加,盐田镇中心小学选出的正是从太阳村走出的六年级学生——盐田镇中心小学派出去的唯一一个学生。
因为这些年不断地有各种社会团体和爱心人士来到都昌太阳村慰问孩子们,所以他们完全不怕生,“都是见过世面的”,冯校长说。
遇到外面来的人,这些孩子会很自然地去打招呼。一个来自南昌的富德生命人寿保险公司的代表团在这里住了一天,六一儿童节那天离开的时候,一名女士向太阳村联络办负责人袁奇提了个请求:“我下次来可以把那个小孩带到南昌去玩两天吗?我答应他下次还会来看他的。”
由于名声在外,一些县里和市里的活动会特别邀请太阳村的儿童们表演,“央视我们都上过两次了,还有九江电视台的、江西电视台的,都经常去。”
10岁的小纳丽是太阳村第二个上央视的小孩,今年的5月16日,她和他的爱心妈妈一起登上了央视三套《非常6+1》的舞台。那一天,上身穿着整齐的白色衬衫、下身穿着漂亮的粉色百褶裙的小纳丽在舞台上表演的也是《听我说谢谢你》。
5岁就住进了太阳村的小纳丽没有从原来的家庭中得到才艺教育的机会,她向另外一位爱心妈妈黄幼学习的唱歌和舞蹈。黄幼也曾经是在太阳村里长大的困境儿童,从幼教专业毕业后,她重新回到太阳村,成为了一名帮助其他孩子的“爱心妈妈”。
都昌太阳村上一次登上《非常6+1》的舞台还是2018年。当时只有7岁的范嘉轩站在聚光灯下时也是穿着一身漂亮的裙子,但是她穿的衣服颜色和小纳丽相反——上粉下白。范嘉轩如今走上了一条不同于太阳村其他小朋友的道路,在节目播出后,范嘉轩受爱心人士赞助被送到了南昌外国语学校就读,在这里,一个学期的学费就要12000元。
冯爱国相信,相比起其他乡镇小学的孩子,太阳村的小孩绝对是视野更广的一群人。“我们的小孩跟那些市里面的贵族学校可能没法比,但是跟其他小学的孩子比那肯定见识更广了。”
3.原生家庭的影响
七岁的小鹰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看到我拿着相机,他总是抢着要拿走相机给我拍照。来太阳村两年的小鹰也特别容易动感情,他一个劲地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啊?”“你要记得给我写信啊”,知道我要明天看完他们的六一表演以后再走,他高兴的“哦~”。
五月的最后一天晚上,结束了六一儿童节排练的小鹰偷偷地来到我身边,给了我一张折起来的小纸条,朝外的一面写着“前程似锦”,他告诉我这行字是老师写的,他神神秘秘地让我“回宿舍以后再打开。”
我按照他说的,回宿舍以后打开,上面写着虽然扭曲但也算工整的一行字“你的眼睛像星星,亮晶晶眼就坠入陷阱”。
背面是一幅画,像是草地、湖泊、群山、和飞鸟,正是太阳村能够见到的景象。我问他是怎么写下这些的,他好像很害羞的样子,身子扭呀扭,就是不回答。
当我找到他的爱心妈妈侯振武时,反转发生了。
“这个字不可能是他写的,他才一年级很多字都不认识,哪写的了这么好的字嘛,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的。”侯妈妈斩钉截铁的说。
侯妈妈说,这个孩子是他带的18个孩子中最不省心的一个。“他手脚不干净,经常从口袋里找到一些不是他的小东西,他还非要说不是自己偷的。”
小鹰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3年前刚满4岁的他爷爷奶奶送了过来,在这里上幼儿园,现在7岁的小鹰正在上一年级,在一群孩子中,往往是笑的最灿烂的那一个。
小鹰原来的爱心妈妈是一个老奶奶,后来这位奶奶到了年纪退休了,侯振武就成了他的爱心妈妈。侯妈妈说,他曾经偷了老奶奶800块钱。但是这个地方几乎没有小孩子消费的地方,他偷这么多钱干嘛呢?
“你问他干什么,他就说是给爷爷治病的,可是他爷爷根本就没有生病。”侯妈妈说起这件事情来仍然非常生气。
有一次过节的时候,他爷爷奶奶把小鹰接回去了,他脚上穿的是一双新鞋,可回太阳村的时候脚上穿了一双手工布鞋。小鹰给的回答是“奶奶说这个鞋好穿一点”,可是这双鞋穿回来以后就一直放着,再也没有穿过了。
侯妈妈认为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想把好东西留在自己家里,因为他们会觉得“反正在太阳村还会发”。
一天晚上,小鹰和宿舍的其他小伙伴起了矛盾,侯妈妈把他教训了一顿,她批评他怎么这么不懂事,“太阳村这么多孩子,供你吃供你穿,你还这么不听话,要是都像你这样那其他孩子还怎么学习啊。”
小孩的回复让她出乎意料。
“我带了钱过来的啊。”小鹰说的话让侯妈妈摸不着头脑。带了钱过来?谁给了钱给太阳村?侯妈妈追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我有低保啊。”
这下侯妈妈明白了。小孩子哪知道什么低保啊,一准是他家里教他的。再说了,“一百块钱一个月的低保哪够维持他的吃穿用度啊。”
“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太大了。”侯妈妈说,哪怕孩子在来太阳村的时候只有四岁。
“我想改掉他这个坏毛病,可是我又不能像自己孩子一样打他。”在六一来临前的晚上,小鹰又因为一个人占了太多的床位而被罚站在门外。
4.外来者和外面的世界
今年的清明节来了一批支教的大学生,值着太阳村不少职工放假的当,他们便与这些孩子在一起生活了三天。
小女孩蜻蜓知道我还是大学生后就问我,“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她期待能从我口中得到江西师范大学的答案,因为这样我就很有可能认识上次来支教的哥哥姐姐们了,可惜我不是,也不认识这些人。
王国雍没有放弃,“那你认识江西师范大学的哥哥姐姐吗?”我说认识。为了不让小女孩失望,我答应帮她找到她要找的张瑞阳哥哥。此话一出,其他的小孩子们也纷纷报上了各个哥哥姐姐的名字。
“邵豪、艾博文、张学友,还有吗?还有谁?”这些孩子争先恐后地报出了一个个的名字,让我都来不及记下来。
“艾博文,艾博文,哥哥帮我找一下艾博文。”围在我身边的六个小孩中个子接近1米6的大男孩喊的声音最大,让我一定要帮他找到。
我费了几番功夫,终于在支教学生所在学院的官方公众号上找到了他们在太阳村支教的推文。
“哦——卢昱翔!“
“我知道他,他吃饭好快!”
“他睡觉会打呼~”
“张学友,我看到他了!”
……
在这上面发现了一个个他们熟悉的面孔,六个小孩子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他们熟悉的那个哥哥姐姐,雀跃地回忆他们一起生活的点滴。
这里的孩子以极大的好奇心和极大的善意开放地对待外面的世界,轻易地将自己的感情交付给一个从外面来的、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袁奇说,他们现在原则上不再接受短期的支教了。“这里的小孩都没有爸爸妈妈,很缺少能够非常关心他们的人。”支教的学生、爱心人士见到这些孩子,特别容易泛起同情心,在短短的日子里对这里的孩子特别好,什么都依着,但是他们终究是不能长久陪伴的。
“我们现在依然需要支教老师,但是你得是能够长期支教的,至少能待一年才行。”袁奇说。
一旦那些短期的支教或者爱心人士和这些孩子感情深了,当他们离开太阳村以后,对孩子都是一次很难割舍的别离。在小学教一、二年级的江老师说:“就跟你谈恋爱一样,突然一下子就失恋了,魂都飞走。”
袁奇说,有的孩子在他们喜欢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离开后,“爱心妈妈说的话都不听了”,不过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他们最后都会知道,我们太阳村的爱心妈妈和工作人员才是真的能够一直照顾他们,一直对他们好。”
傍晚时分,我在广场上放飞了无人机,几个小孩子看到后立马围了过来,其他小孩子也跟着围了过来。在一个被孩子包围起来的小圈里,我只能蹲下来好让他们每个人都能看见手机上实时显示的画面。
一个小孩子不停地在说,“快点回来,等下没电了就回不来啦”;还有一个小孩指挥着我去飞向更远的地方,“我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5.跨越铁窗的对话
5月31日,这是儿童节前的一天。正忙着接待爱心人士的袁奇接到了一通来自浙江省第一监狱的电话。
九点钟的阳光从东边穿透竹林,掩映着蓝瓦绿墙的综合楼,照在门前的小路上。竹林下,袁奇站放下了电话,他决定为电话里谈到的那个男人安排一次对话——一次跨越铁窗的对话。
12点20分,中午饭结束后,袁奇叫来了一对来自河南的小姐妹到办公室。
这对小姐妹是两年前被送到太阳村的,姐姐9岁,妹妹7岁。原本的家庭虽不算富裕,但总算有一个完整的家——但这个家却在4年前变得支离破碎。
剧变发生在2017年,小姐妹的父母发生了最严重的一次争吵,父亲赵某没有控制好情绪,失手打死了孩子的母亲,因此被判处了15年有期徒刑。爷爷在困难的生活中气不过,一头撞死了;奶奶是聋哑人,无力抚养两个幼小的孙女,于是两姐妹就只好寄居在姑姑家里生活。
长期在外打工的姑姑小娇家里也有两个小孩,家庭条件十分拮据,想要照顾好这两个侄女并不容易。万般无奈下,父亲赵某决定向所在的浙江省第一监狱汇报两个孩子的处境,希望能够由一个正规的社会组织抚养,于是她们就来到了都昌县太阳村。
小姐妹上一次和爸爸电话还是在上次过年的时候。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正午的太阳炙烤着路面,“你手上的冻疮好了吗?”在太阳村的办公室内,小姐妹透过一面小小的手机屏幕接收来自监狱里的父亲的关爱。
铁窗里的父亲和全天下的父亲都一样,也会问孩子在这里快不快乐、学习有没有认真、有没有听老师的话、想不想爸爸。他只有20分钟的通话时间,在这短短的20分钟里,他三次嘱咐妹妹要听姐姐的话,两次嘱咐姐姐要好好照顾妹妹、四次叮嘱她们要好好学习。
“我在这边交了好多的好朋友。”爸爸仍然在说他自己的叮嘱,没有接大女儿的话。“全班都是好朋友。”姐姐又说了一遍。“
“我有一次其中期中考试考了93,不骗你。”姐姐向爸爸邀功。
“妹妹呢,妹妹考了多少?”爸爸问。
姐姐抢先说,“妹妹没考好。”但是妹妹没有服气,她说:“因为我的试卷难啊。”
“下次要考再高一点好不好?考高一点让姑姑给你买衣服、买零食。”
妹妹扭着身子趴在桌子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她说她不喜欢衣服,“我要买玩具。”
“好,让姑姑给你买玩具。”爸爸没有去拒绝小女儿的要求,但他也只能够通过孩子的姑姑去满足小女儿的要求。
小孩子永远都不会嫌弃自己的玩具多,哪怕就在两天前浙江省第一监狱的曹军警官才给她带来了两套衣服和新玩具。
“你的照片我一直都留着。”
“那你要保护好我的隐私啊。”
“那是肯定的,我一直放在我的抽屉里面。”
七岁的妹妹有智力残疾,已经忆不起妈妈的名字了,“妈妈叫什么?”妹妹问了第一遍,没人回答他,便又问了一遍“妈妈叫什么?”
“别说了。”姐姐制止了妹妹,九岁的她已经明了事理,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父亲没有怪罪小女儿,他转开话茬:“上次跟爸爸视频还是过年的时候,爸爸上次跟你讲的什么还记得吗?”
“忘记了”两个女儿说。
“你要写信给爸爸好不好。”
“好,就用一张纸写。”
“反正爸爸在等着你。”
“那爸爸你也要给我写信。”
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里,有两批在参观的外心人士从办公室经过,悄悄地听着里面的对话。“她们的爸爸现在在牢里,所以给他们安排电话见面。”袁奇向其中一批人解释道。“哦,我知道,真的好可怜啊她们——好可怜。”
6.太阳村何处去
袁奇在抖音有两个账号,【志愿者袁奇】有13w粉丝,【袁奇说事】有23w粉丝。来到都昌太阳村的爱心人士大多都是通过这两个账号关注到太阳村的儿童,5月30日那天袁奇一共四批爱心人士,他们都是通过这两个账号联系到袁奇,6月1日那天更是有两百个爱心人士来到这里观看孩子们表演节目。
袁奇是2009年毕业的,机缘巧合下,他来到都昌太阳村当了半年志愿者,后来听说县里的联络办在招收负责太阳村的公务人员,他马上就报名,从此一待就是12年。
我问袁奇“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会不会离开太阳村”,“未来的事说不准的,”袁奇说,“我如果离开太阳村那有几种可能,一种是我和太阳村的理念不合。一种是有比我更优秀的人进来了。”
如今的都昌太阳村已经不仅仅是救助这里的300多个孩子,同时它还帮助都昌县其他困难家庭的孩童,为他们提供资金和物质上的支持。而在2007年,它还是一个只能够保证所有孩子吃饱穿暖的民间慈善机构。
袁奇说,都昌太阳村是全国七个太阳村中规模最大的、运行最良好的一个,但他们仍然不能避免被人批评。作秀、利用孩童、贩卖同情心、限制孩童的自由和天性……这些其他慈善机构所被指责的,太阳村也无法幸免。
“那是他们不清楚情况,只有你们来了才知道,我们要保证14年来零事故这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袁奇说,他们最重视的是安全,其次才是学习。“因为我们做民间公益事业的,一旦出现事故,只要出现一起事故,你所有的功绩全都会被抹杀。”
“去年就有爱心人士来了,和我们其中一个小孩子感情特别好,就提出说要带他们去家里过年,我们没有答应。”“万一嘞,就怕一个万一,他们说责任他们担,可是要真出个意外这个责任谁担得起呢?
据袁奇介绍,太阳村的发展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现在我们正处于第二个阶段向第三个阶段迈进当中。”
他说的第一个阶段是困境儿童救助中心。2007年太阳村刚刚创立的时候只是个民间机构,员工都是各单位里的退休员工和当地的老年人,而且那时候还没有低保。“在这个阶段我们只要保证孩子们基本的温饱和教育就可以。”
第二个阶段是公益慈善中心。“很多人以为我们只是救助太阳村这几百个孩童,那说明他们还不太了解我们。我们不只是帮助太阳村的这些儿童,我们还有向都昌县的其他家庭条件困难的、或者是家庭没有抚养能力的提供心理咨询服务还有向他们捐助钱啊、物啊。”按袁奇的话说,如今都昌太阳村早就渡过了那个筚路蓝缕的艰辛时段了,来自全社会捐赠的物资有时候也会溢出太阳村的需求,所以太阳村现在有条件以自身为平台去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了。
第三个阶段是公益平台。“我们太阳村326个孩子总共才有80多个父母在监的孩童,但是在江西省就有这样的儿童就有3万个,全国有120万个。所以说我们太阳村的力量还是太小了。我们现在还有个都昌鄱阳湖儿童救助中心,以后的目标就是发展成为一个公益平台,希望其他爱心人士都能够通过我们去帮助这些孩童。”
袁奇现在的身份不只是县联络办在都昌太阳村的负责人,他同时还是鄱阳湖儿童救助中心协会的荣誉会长,会长是前太阳村总负责人、前都昌县民政局局长周裔开。“除了周裔开会长以外,其他的就是副会长,袁奇是唯一在任的荣誉会长,也是最年轻的那一个。
袁奇的两个抖音账号【志愿者袁奇】和【袁奇说事】是江西省公益协会成员当中流量最大的,也因此使得都昌太阳村得到了极大的曝光量,所以大部分的爱心人士和团体都是通过袁奇获得联络的。
“你现在已经和太阳村深度捆绑在一起了。”袁奇点头,他赞同。
袁奇对太阳村也有一个美好的愿望,社会不需要太阳村的那一天。就像《武状元苏乞儿》结局中苏乞儿和皇帝的对话:
“丐帮有多少弟子不是我决定的,而是你决定的。如果你真的英明神武,使得国泰民安,鬼才愿意当乞丐呢。”
7.向阳而生
早上5:23分,太阳从东边升起,站在太阳村正门前的马路上,极目远眺。清晨的蒙雾从大地上缓缓散去,露出了大地本来的颜色,那是一片50亩大小的黄土坡,静静地躺在马路边。
高高低低的黄土坡上兀立着八个身影,那是八名辛勤的职工在种向日葵的种子。两人牵起一道线,三个人便沿着线用锄头翻开黄土,另外三个人沿着锄头留下的痕迹把手里的种子精准地播撒下去,一行又一行。他们花了两天的时间,终于把这片黄土坡开垦了个遍。到了上午九点钟,这五十亩的土坡上都被撒上了向日葵的种子。
太阳村的孩子们知道,向日葵播种下去20天就会发芽、60天后会开花。他们也在期待,期待能在八月的早晨,迈出太阳村的大门,去到门前的小路上看见那开的金灿灿、明晃晃的太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