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三）

老翟不想回去，又盼望回去。家西的杨树林里，春天到了，那杨花应该是满树开放了，刚开始是满枝条的紫红的绒絮，过不了几天，就变成了毛毛虫一样，一条条地挂在枝头上的穗子，垂将下来，有些也会凋落，落得满地都是，地上一层浅绿色的穗，空气里伴着杨树那特有的微微泛苦的气味，盈满在老翟童年时的鼻息之间。

那时候他听娘的话，几乎每天去一趟杨树林，和其他的孩子们一样，拿着一个小篮儿，和姐姐们一起，一个个把这些杨树的果实捡起来，那可是春天难有的美味。只需交给自己的娘，让她拿开水汆一汆，甚至不用加什么蒜泥，只消把盐放了，把醋放了，再把那油瓮里的熟油再放上那一油撇子，稍微微地露出一点儿油星，稍稍地闻到那一点点儿油香味儿，那就是老翟每到春天回忆起来的、绝无仅有的味道。可那就是儿时的味道，儿时的气味，儿时的眼所能看到的东西，已经和自己隔绝了30多年，现在已经是可想，可回味，而不可再尝再闻的味道了。

每当到了春天，在老翟应该闻到杨树的苦味，柳树的苦味，榆树的香味和槐树的甜味的时候，在这大都市里闻到的是樟木的味道的时候，老翟的心中很难不有遗憾，又错过了这年里的春天。

（2022.3.23晚 先写到这里）

在无数次的遗憾之后，老翟在今年的清明回到了家里。正是梨树的绿叶，桃花的粉红花瓣，和满树的嫩绿榆钱一嘟噜一串串把细枝条包裹了千遍万遍的时节。他也没去给地里的坟去烧纸上香，也没去到扰初中高中的同学们，只管在西南的地头上看了看干涸的南坑，在西边的良种农场里看了看那两颗枝条四面八方散发着的杨柳，在路过的荠菜菜地里看了看紫苔绿叶的荠菜菜，就回到了家里，默默地看着他的娘把掰下的香椿芽儿入锅汤了，加上点盐，做了一碗碧绿的咸菜。那也是他小时候最爱也最难得的，一年一春才有的美味。

老翟今年也是虚岁半百的人了，他就坐在那梧桐树下，在隐约飘下的梧桐花苞的香甜气息之中，默默地看着这脚下的黄土，方才觉得自己回到了真实而又亲切的世间。耳中逐渐没有了轰鸣，鼻中又有了花香，眼前又见到了树木从近乎枯干的枝条上再次绽放出的花朵的绚烂光辉，他也方才感觉回到了家，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时光。

气，味，声，景，草，木，花，果，原本就是这样；人的心若是空的，平平静静地把它们接纳，平心静气地把这一切，视其为本来就是如此、全然不必这么地费心力去喜欢或者排斥。老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肺在梧桐花的甜蜜气味中美美地泡了泡，整个身心都感觉好了，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滋润了。

第二天，他跟他娘说，我去县城里看老师去。

202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