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声

过去的终将离我们远去,当下的也终归需要适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董水沟里的大林变得寂静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几个厂子变得萧条了,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1990年的冬天,父亲和村里的几个男人,开着借来的一辆大东风就去了胡沟村,也就是我舅舅家,其他要去接亲的人则翻山过去了,我们村和我舅舅的村里只隔着两个山沟而已,那天天空飘着雪花,父亲坐在司机房里脸上泛着红光,心里定不知道有多高兴。
车缓慢驶出董水沟,到了镇子,在镇子时,他知道外公喜欢喝茶,就想下车买点茶叶给我外公,可是被同车上的人拦下了,说是哪有新郎娶媳妇的时候出去买东西的,早的时候干嘛去了,父亲是个老实人,就笑了笑没有再去。至今这件事也成了村里人的笑谈。车依然行驶着,沿着麦积山大道又经过了许多村子,不久车头转向了胡家沟。
到了村里,母亲家张罗着放起了鞭炮,筹备着宴席。母亲则待在房里,我的几个舅舅也赶忙招呼着送亲的人,发烟的发烟,叙旧的叙旧,都各自忙活起来了。父亲也被安排在房子去找母亲去了。不一会儿,宴席开始了,母亲和父亲也就出来给亲戚邻里敬酒。那天母亲烫着当时流行的卷发,这也是后来我翻照片是翻出来的。席间男人们在一起划拳喝着酒,女人们唠着家常,说这席做的好,将来儿子结婚时也要这样的,确实相比舅舅家的席,父亲家里的有点寒酸了。原来农村的宴席也是分着等级,像舅舅家的是“十全”,父亲家里的只是“八大碗”,除此之外还有介于这之间的“五碗四”。后来母亲也曾向我抱怨过。席散之后,父亲和母亲坐在司机房里,其他人有的坐在车斗里,有的还是翻山回去了,就这样浩浩荡荡把母亲娶回家了,那天父亲在舅舅家没有喝太多酒,回来却喝了很多。
后来有一次在母亲给我姐做鞋的时候,我问母亲:“你怎么和父亲认识的?”母亲一边在用浆糊粘着鞋面一边笑着对我说:“我在我们家里是最小的,也是最调皮的一个,有时还和同龄的男孩子打过架,也从不吃亏。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比我大十几岁,也不敢欺负我。家里没事的时候他就经常跟着你二舅来你们村里,你二舅妈也是你们村里的人,你二舅自从高中毕业后,就分配到了你们村里的选矿厂,在八几年的时候,整个董水沟里就有好几个厂子,其中最大的就是市水泥厂和县级选矿厂,都是公家的,你二舅就在里面,那时候能有这样一个稳定的工作也是非常吃香的,后来来的次数多了,就和你你爸认识了。”我又问母亲:“那你怎么看上我爸的?”母亲放下了手上的鞋子,下炕去拿了一把剪刀,上来又照着鞋样开始剪开始剪之前糊好的底子。对我说:“你爸当年基本隔三差五的就来你舅家,帮着干农活,割麦,搬玉米,樵柴等等,说看着挺老实挺能干的就嫁过来呗。”母亲再说的时候,鞋面已经剪好了。父亲是高中毕业,也参加过高考,听父亲说,那时高考算是要考两次,第一次过了,才能考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高考。父亲过了初选,第二次却失利落榜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让父亲复读,父亲的学业也就结束了。
我有两个姐姐,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家里有个必须要有个儿子,好延续香火,这便有了我。九十年代计划生育还是存在。记得有一次过年初三的一天我去转舅舅家,还去了和母亲一起玩到大的姐妹家,她家住在村里较高的地方。进门之后,点了香,磕了头。奶奶六十几岁,一个人在家招呼来的亲戚,两个儿子也都去了其他村子,母亲的好姐妹也嫁到秦安了,奶奶倒了一杯白糖水,拿了些瓜子水果招待我,之后和我聊了很多,给我说:“那时候爱珍和芳珍两个从小玩到大,一起上学,一起逃课……现在……”这时我沉默了,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因为之前也挺母亲说过,阿姨嫁到秦安,丈夫对他不好,孩子比我小一岁,经常以各种理由找她要钱,阿姨一年基本都在外地打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奶奶接着对我说:“你妈这两年身体好些了吗?”我说:“现在好多了。”奶奶又对我说起以前我妈生我二姐时,为了躲计划生育,在我们邻居家住了好长时间呢。那时候还是半夜过来的,父亲开个开着一辆拖拉机,拉着我妈还带来了一袋面,就住了下来。我看着窗外的哪个房子说:“奶奶是哪一个吗?”奶奶对我说:“不是那个,住的那个已经坍塌了,那家人也都搬到城里去了,院子现在荒了没人住。”那天听奶奶讲了许多,最后硬要拉着我说要给我做饭,我说我在下面舅舅家吃过了。出门后,我在那荒芜的院子外站了许久。看着干瘪的的杂草,浸没在阴暗的积雪之中,等待着初春的暖阳。
母亲是村里有名的狠角色,是那种说一是一的人。父亲则属于那种妻管严的人。父亲姊妹三个。姑姑排行老大,父亲是老二,还有一个叔叔,姑姑脾气和母亲一样,在母亲还未到我们家的时候,姑姑就嫁到了隔壁村,嫁过去后姑父经常打姑姑,(至今我也不认识隔壁村的姑父)一年后姑姑不忍这种家暴跑了离婚了,后到北京打工去了,现在在北京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后来爷爷也去北京看过姑姑,待了有几个月,现在日子也过的越来越好。
姑姑在北京以后,也把叔叔介绍到了北京,在北京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同样也在九十年代,在我们村子所在的董水沟里发生着热火朝天的大事。有些有些外地来的大老板得知这大山里有矿。他们承包了山头,在这山里打矿洞,炸石山。原本翠绿冷清的大山顿时热闹非凡。村里人也开始进山了,当然父亲母亲也在其中。之前的公有水泥厂倒闭了,被外地的大老板买了,每天有不少年轻人往这里拉石头,水泥厂在这大山里也有属于自己的山头,负责采石。当然村里人也有自己买雷管炸的小型石山(属于那种石头少土多的那种)。父亲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白天父亲开着车到山里拉石头卖钱,母亲在家照顾我们。
那时候,基本整个村子的男人和女人,都各司其职。男人们大多往水泥厂拉石头,女人除了照顾孩子之外,也会想办法赚钱,大山深处开采的金矿、铅锌矿成了赚钱的途径之一。那些大型的采矿厂,把好的矿会带走,会把一些矿渣会从矿洞里拉出来倒掉。村里的女人们便在这些矿渣里再次挑选,然后会把挑选的矿背到山的那边,山那边也是村子,整个董水沟是这边最长的一个沟,中间有分水岭,山这边的水最后就到了渭河,那边的水会流入到白龙江在注入嘉陵江。山的那边也有村子,山那边的人是聪明的,很少亲自去捡矿,大多情况下只负责收矿碾矿。所以山那边的人由此发了大财。
在捡矿阵营中,母亲和其他几个阿姨捡的矿基本都是些纯度,品相比较高的矿,在收矿人眼中也都是优先选择的,后来我们母亲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矿好呢,母亲说,每一个矿洞出来的矿不一样,她知道将军洞哪的矿品相最好。那时她们往往早上三点多起来吃饭,准备干粮,天还不亮就到了大山深处,董水沟里的森林覆盖了整座山,林中动物也比较多,冬天的时候晚上睡觉时不时还能听见旁边山上吼叫的狼声,林中也有经常毁坏庄稼的野猪,还有听老一辈人说着林中还有豹子,窜子等等。母亲她们还是毅然决然的去捡矿,中午她们都不回家,各自带着吃的,坐在峰崖沟下的水池边休息。后来听母亲说峰崖沟就是一个形似鹰嘴,弯下来的石崖,下面有一眼泉水,特别清,喝起来渗人。有时候她们捡矿会捡到晚上,天都黑了,只有月光照着这漆黑一片的森林。她们跟着月光,还要把矿在背到收矿人哪儿去,父亲白天忙完,晚上也会去山里接母亲,直到后半夜才能回来。父亲有时候也会去,但是他不去捡矿,而是会去背矿。后来渐渐的捡矿的人多了,出现了一种专门给人背矿的“职业”。父亲也去了很多次。那时,路没有现在好,而且走大路会绕好多路,他们则直接翻山穿林,这也有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一天下来也就能走三四个来回。那时我们都还小,母亲会把我们送给邻居看着,有时候母亲一连六七天去捡矿。后来听母亲说,那时爷爷奶奶也不看我们,母亲就和奶奶闹翻了,分开住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那个时代,父母那一辈人,只能卖力气挣钱,如今还有谁会在这大山深处整日潜行。
昔日的将军洞被政府拿石头封了,峰崖沟的鹰嘴也炸没了,村里的几个厂子也私有了。现在唯一能找出过去痕迹的只剩那残缺的山头,还有那两根水泥厂的大烟囱,也依旧冒着滚滚浓烟。在哪个疯狂的九十年代,也有不少人永远埋葬在那座大山深处。父亲母亲显然是幸运的,或许还有许多未知的故事,依然永久深压在了那坍塌的矿洞之中。
父亲的笑谈,不再是村里人的谈资。母亲的玩伴,今年也因病去世了。九十年代那段疯狂的日子,很少有人谈起。母亲的暴脾气改了许多。整个董水沟的人,也快要住进镇子了。舅舅所在的选矿厂也不知换了几个老板。如今,我所能看到只剩下了大山里独有的令人窒息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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