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曾有过,走过,到最后失去过,依旧面对不变的未来。
“你把手伸出来。”
“啥?”
男孩儿强硬的拽过女孩儿的手,再在自己烂裤兜里抓了一把,摊开了女孩的手放了上去。
那是一小堆由墨绿色糖纸包裹着的糖,此刻正乖乖地堆在女孩的手心儿,不敢妄动。
“呀!”
小女孩儿捂住了嘴,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二娃哥!你从哪儿……”
“嘘——”二娃连忙比了个手势,用脑袋瓜想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指了指天上,“下午下雨,天上下的。”
“可为什么是绿色的呢,天空是蓝色的呀”
二娃看着眼睛充满疑惑的小叶子,笑歪了嘴巴,学着村头老六的模样,手指画了个圈:“这老天爷就是这样的,你想要的求不来!”
学完,悄悄瞥了一眼似懂非懂的小叶子,赶紧拨开一个塞进她的嘴里,“好吃撒?”
小叶子嘟囔起嘴巴吐了出来“呸,苦的!”
二娃听闻瞪大了眼睛,也剥开一个放入嘴中。
“啊呸!”
嘴中泛滥着的苦涩迫使二娃将糖吐了出来脑袋里写满了问号。
他是在中午喜宴上偷偷拿的糖!当时的下雨淅淅沥沥地淋了二娃一身,可他还是坚持做了“拿糖”这一壮举。
震耳欲聋的鞭炮夹杂着喧闹的锣鼓声,热热闹闹的一阵接着一阵向二娃涌了过去。
二娃不敢多拿,害怕误了别人的事儿,万一喜糖拿多了,坏了喜事儿可就坏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二娃好像还是坏了事儿。
他临走的时候路过贴满喜纸的屋子,透过窗户看见了里面的新娘子。
准确的说,是哭着的新娘子。
二娃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一来可能是二娃没有见过多少漂亮女人,二来可能是这个女人真的很美。可她哭的样子让二娃心里一阵犯怵。
她是因为我偷糖才这样的吧!
二娃在心里一阵阵的犯嘀咕,罪恶感逐渐从心底升起。他悄悄地翻过旁边土墙溜了出去,一落地撒开脚丫子连头也不敢回地跑了,只留下一串罪恶的淡淡脚印,
如同写着二娃到此一游的符号一样。
现在就连迎新娘的队伍他也不敢看了,甚至贴在新房砖瓦上的喜纸似乎都不红了,透着一股怪罪劲儿。
全怪罪在二娃身上。
而二娃跑啊跑,背着这沉甸甸的东西跑了好久才跑到小叶子的旁边。
可现在糖居然是苦的!
那可是糖啊!苦的糖还能算是糖吗?!
二娃羞得涨红了脸,冲着小叶子小声的嘀咕:“我没糊弄你……”
“什么?”
“没糊……糊糊糊……”
面对小叶子的追问,二娃特别的羞愧,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女人,还是那一颗糖,还是那一桩被自己耽误的喜事儿。
“二——娃——”
这时,母亲的呼唤仿佛救命稻草似的捞起了无助的二娃。
“在这呢!”二娃一边答应着,一边匆忙的向小叶子交代着,“下次老天下红色的糖就……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狼狈地站起跑走了,裤子上还留下两道土黄色的屁股印子。
“老天爷会不会允许下红色的糖果呢。。”望着渐渐没影的二娃,小叶子喃喃道。
此时的天空上飘着零散的几朵乌云,似乎是在商量下一场绿色糖果雨的时间。
二娃飞奔在母亲面前时,母亲手里还拿着根藤条。旁边站着几个大婶儿。
二娃一边喘着粗气儿,一边警惕地盯着母亲的手,算着落下来的时间。
其实二娃很聪明,可按村里人的话来说,他没安上正途。
二娃不明白什么叫正途,只知道喝水要找瓢儿,不痛快了就要撒丫子跑,不开心了就大声哭出来。
而他们口中的正途却不能这么干。
所以他们口中的二娃聪明就变成了不聪明。
聪明的人每天都干着聪明的事,说着聪明的话,过着聪明人的日子。按着村口老六的话来说,就是:万事皆有条理规矩,规矩画成了聪明人的方圆。所以聪明人的方圆百里都必须是聪明人,像二娃倒像是个异类了。
“你说说。”母亲拿藤条指了指二娃,“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二娃往旁边躲了躲,像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没有。
“你用手比枪指着人家卢小狗头干嘛?还非得人家叫什么圣人!”母亲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的说道。
“嗨!”二娃松了口气。
二娃觉得自己没做错。村里的小孩不愿意搭理二娃这个不聪明的小孩,常常拿石灰和小石子儿砸他说他是异类。
二娃不在乎这些事情,可那些聪明人家的小孩儿总爱缠他。
“你是叛徒!咱们要一起手刃叛徒为牺牲的通知报仇!”
二娃看着眼前指着自己的孩子王,摇了摇头,“我当不了叛徒。”
“你就是!这是咱们组织的决定!组织的决定是不可能有错的!”
二娃很疑惑,他不知道什么是组织,他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似乎应该听从这个“组织”的决定。
自己是叛徒,叛徒会做什么呢?
二娃突然想起村口放的电影里的叛徒,穿着黄皮军装,骑在人头上耀武扬威地举着一把枪发号施令。
那个样子算不算组织认为的叛徒?
一想到这儿,二娃便朝他扑了过去,骑在了被扑倒在地的卢小狗头上。当他准备掏出自己的手枪时,却发现自己没有。
自己不是叛徒,怎么会有手枪呢!
他只好把手变成了一把枪,抵在了后者的头上。
身边的男孩儿都惊呆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嘴里念叨着:
“叛徒!!叛徒做坏事儿啦!!”
而此时的卢小狗却在清醒过来后发出阵阵哀嚎:“放开我!!组织承认你了!你不是叛徒!!你不是坏蛋!!”
“那我是什么?”二娃歪头问道。
“圣人!!!”
“什么?!”
“组织错了!你是好人!!就是圣人!!”
二娃更加疑惑了。
这所谓的组织口中的叛徒做了叛徒该做的事情后,居然被当做了好人?好人就是圣人?
二娃放开了“组织的领导人物”,自顾自地走开了,只留下一个号啕大哭的领袖和“组织”。
二娃按照组织的指示做了,组织也承认他了,可到头来,他还是错了。
就像是组织头上还有个组织。
可这些话二娃可不敢当着母亲的面说,竹笋炒肉可不好吃。
“下次还敢,打死你!”
在骂了一阵儿后的母亲,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周围围着的乡亲也跟着点头附和这聪明的做法。
二娃疑惑,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衣服聪明模样的跟着母亲走着。
好像是去参加一种集会。
二娃可没参加过追悼会,他只是被动的跟着母亲后面,来到挂满白色布条的院子里,身边聚集着好大一群人。
而在着院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和一个类似于长方形的黑色木盒。他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人像,黑白色的,旁边放着花圈和蜡烛,还有洒满一地的纸钱。
二娃可没见过咋阵仗。
他跟着母亲一样低下了头,可低头的时候,二娃却发现脚边有东西。捡起来才看到是一颗黑色糖纸包裹着的白色的糖。
二娃偷偷地剥开糖纸,将糖塞进了嘴巴。
顿时,一股甜味荡漾在舌尖,让二娃不禁打了个激灵。
二娃转头望向那副人像,看到那照片中的人也正微笑地看着他。
黄色的纸钱带着些许的灰烬在空中漂浮着,随着微风打着一个又一个旋儿。二娃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风也似的跑出了院子,身后回荡这村口老六的悼词———
“这老天爷就是这样的,你想要的求不来,带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