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灵乐-32《咸阳》

文|阿鱼鱼_Ayuyu

32 咸阳

大功告成之后，我终于亲眼看见了这颗神乎其神的珠子，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

小卓却说，这珠子虽然表面普通，却可以疏散乌云，秦王出海怎能少了这样神奇的宝物。

我听得半信半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好在，虽然一波三折还差点暴露了身份，还是完成了任务。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告诉小卓我与扶苏正面相对时差点惹了麻烦。既然避云珠已经到手，此事就告一段落，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我又何必多生事端。

只是，扶苏丢失了避云珠，是不是真的永远都回不了秦王宫了？

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我于是问小卓：“公子要这避云珠作何用？”

小卓说他也不清楚。

我心中暗想，别人的一颗珠子，关系着此生全部的命运；寒别一个命令，就可能完全扭转那人的命运……而我是那个刽子手。

由始至终，扶苏对我都没有敌意，这更令我心生愧疚。

“——灵乐？你在想什么？”

小卓看出我的异样。

“没什么。”我立刻说。

“——这脸上写着好大一个‘愁’字……我灵乐妹子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想起我不能将扶苏跟我说过的话告诉他，只能摇摇头，尽量走到他前头去。

“——要我说，不是你的事就别担心了。”

小卓跟上来：“反正你也管不了。”

我觉得他说的不错，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足矣。——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回到别苑以后，没过多久，小卓以任务顺利完成的理由让寒别允许他带我下山去玩。

四年以来，我除了在外奔波，就是在别苑，从来没有去过山下的咸阳城。

我看到寒别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当他将目光转向我时，我只是寡淡地站着，不推促亦不拒绝。

如果说人与人之间天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我多半是相信的。我与卓庭、寒别几乎同时认识，说起来，卓庭也是奉寒别的命一次次救我，可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对寒别，冥冥之中似乎有种相斥的力量，能越避开他越好。而卓庭则恰恰相反，我倒是很愿意和他呆在一块，仿佛有他在身边，我就会安心。

寒别缓缓转移了目光，支起一个胳膊，懒散的神情显得十分温和。

他转而对卓庭说：

“——好吧。你就带灵乐去咸阳吧，想待多久都没关系。——这样安排，你满意了吧？”

卓庭自然是喜出望外，道了声“谢公子。”

见我还木讷地立在那不动，他拽了一下我的衣袖，我条件反射般亦跟着说了句“谢公子。”

其实，我不是故意分神的。我只是忽然有些害怕去咸阳。

从我的身世来讲，我在石室和暗羽待了近十年。前半段岁月，我在暗不见天日的石室里，除了学习习惯杀戮，什么都不会；而后半段虽然出了石室，暗羽的纪律也十分严格，加上大多数情况下，我只在夜间行动，根本没什么机会见识外面的世界。

后来，跟从了寒别，就更加与世隔绝了。

因此，我对人多的花花世界，即心生向往，又心存恐惧。

倒是卓庭显得十分兴奋，说：“没事的，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在咸阳城热闹非凡的市井大街上，我还是和卓庭走散了。
　　
　　虽然他说过会牵住我不让我走丢，可还是因为一时被什么新鲜玩意吸引，先松开了我的手。
　　
　　然后我们就走散了。
　　
　　我毕竟是近年才恢复了听觉，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间难以接受耳中传来的噪音。那些各种嘈杂的声响，似巨大的洪钟萦绕在我耳边，震得我胸腔微疼。
　　
　　离开卓庭后，我独自一人走在人潮涌动的市井。
　　
　　其实市井还是很好看的，有各种小摊小贩，都叫我忍不住去看一看。
　　
　　可是，我却又害怕和人说话，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走了。
　　
　　还好卓庭有先见之明，下山前准备了平民便装，所以我即使有奇怪的举动，也不至于太明显。
　　
　　我一路向前，一路找寻他的身影，经过打铁的，贩布的，卖书简的，杂耍的，金银首饰，还有卖花，卖糖人的……
　　
　　各种新奇生动的玩意逐渐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忽然听到一个稚嫩微弱的声音冲我说：
　　
　　“——姐姐，你买一支花吧……”
　　
　　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有些胆怯又有些羞涩地拽着我的裙角。她很瘦小，两只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满眼的期盼。
　　
　　小女孩天真无邪，倒是十分惹人怜爱。可从她身上穿的不合身的粗布衣服来看，我推断她家境贫寒。
　　
　　我蹲下身，和她拉近了一些距离。
　　
　　从她漆黑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九岁时失去父母时落魄凄惨的样子，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她有些惊讶，然后似乎就不那么怕我了，随即冲我一笑。
　　
　　“——姐姐，你买一支花吧……”
　　
　　“——好啊。”
　　
　　我低头看向她细瘦胳膊上挎着的花篮，心中微凉——
　　
　　在别苑我见过各种名贵奇异的花，而今次在我眼下的不过是无名无姓、最普通的花品。
　　
　　世间之事，又有多少是像寒别所拥有的那样独一无二呢——
　　
　　就像大多数的人，都像眼前这个贫寒的小女孩一样，都是普通人而已。
　　
　　“——姐姐，这些都是我阿娘亲手种的，你闻闻，可香呢——”
　　
　　女孩掂起一束花，有些怯生生地递向我。
　　
　　我温和一笑，轻轻接过——一阵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即使是最卑微的生命，也有它精彩之处，只是匆匆的过客不曾留意过罢了。
　　
　　我说：“我全部买下来，要多少钱？”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啊……一支花一个铜钱……一篮是——”
　　
　　我看着她放下篮子，蹲下身认认真真开始数了起来。
　　
　　“——不要紧。”
　　
　　我拿出一吊钱递到她手上：“这些够吗？”
　　
　　小女孩愣了一会，随即露出不解的神情：“好像是不用这么多……我再数数……”
　　
　　“——不用了。全部都给你。”我说。
　　
　　小女孩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我，随即将钱紧紧攥在手里。她欢喜地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一溜烟从人群地下的缝隙中，像泥鳅一样跑走了。
　　
　　我的手上便多了一捧花。
　　
　　低头看着，倒比那些傲娇尊处、毫无瑕疵的高贵品种多了几分质朴可亲。
　　
　　香气也不是带有攻击性的浓郁，倒像是——
　　
　　我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我隐隐嗅到一缕不易觉察的香气，分明不是来自我手中的这一簇——
　　
　　——缓缓的，我的心仿佛刹那间为那一缕香气停止了跳动——
　　
　　因为，它曾经是那么熟悉。
　　
　　人群熙攘，我还是分辩到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在我身后，向我靠近。
　　
　　我想到一句话：……白兰，气质芳华，不落俗浊……
　　
　　……
　　
　　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钉在原地，想要挪动一步也不可能！那种沉溺窒息的感觉，硬生生要将沉溺在过去的记忆里。
　　
　　然后，我听到了那一声充满不确定性的低声呼唤，却更像是喃喃自语。
　　
　　“——灵乐？……”

有那么一些日子里，不管是白天或是黑夜，即使梦着也像是醒着。我总是听到有这么一个声音，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
　　
　　就像从前那样，唤我灵乐。
　　
　　我做梦的时候，大概也是睁着眼的吧？我想我这样就能找到他——
　　
　　清醒的时候，我才肯相信，那是永远不可能的。
　　
　　我不过一直在努力欺骗自己，骗过自己我已经彻底忘记。
　　
　　但这样隔三差五的梦境，却更真实地告诉了我。
　　
　　……
　　
　　那么我此时此刻，听到的这一声，会不会又是一个我睁着眼睛做的梦？
　　
　　……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仿佛只要转过身，就可以看到他。
　　
　　可是，我却退缩了。
　　
　　……
　　
　　——灵乐……
　　
　　——灵乐……
　　
　　你叫过我很多次，却从不像这一次那么真实。
　　
　　如果那是你，为什么声音这么沧桑，这么悲伤……
　　
　　如果那是你，我便不能回头……因为我已死。
　　
　　如果那是你，我想告诉你，死了的我还是没能忘记你。
　　
　　可是，死了就是死了。
　　
　　变成灰烬了，就该消失地无影无踪。
　　
　　……
　　
　　我忽然尝到嘴角一丝咸苦，终于毫不犹豫地推开眼前的人潮，如同心沉入深海之后不留一丝牵扯的绝然。
　　
　　我越走越快，和无数人擦肩而过。
　　
　　忽然手腕上传来一个力量，将我紧紧圈住。
　　
　　我几乎要喊出来，定睛一看，却是卓庭。
　　
　　“——原来你在这啊……”
　　
　　我一颗狂乱跳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卓庭看了我一眼，马上看出了异样。
　　
　　我想装作没事，可怅然若失的神情还是出卖了自己。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看到卓庭一脸不解担忧的神情，差一点就告诉他，我可能遇到了最令我难以面对的人。
　　
　　但很快地，我便把内心的不安压制在了心里。
　　
　　末了，我平静地说：“我们该回去了。”
　　
　　我拉着他向前走去。
　　
　　卓庭的手，也是那样的温度。
　　
　　我才发现，所有属于过去的一切的记忆，都变得慢慢清晰起来……
　　
　　在我心底，那个模糊的影像在慢慢拼凑——
　　
　　等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样子，我又该怎么办？
　　
　　我要怎样面对支离破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