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借书中人口说,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间的事。
人到中年,一切都已定型,再想改变是极难的一件事。我们的社会似乎也进入了中年时期,焦虑,仓促,阶层固化…身在其中者,特别是处于社会价值排序中较低的人大约都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渴望中一票大奖,借此咸鱼翻身;或是来一场突发的变故,打碎既有的价值排序。
黄渤借由电影《一出好戏》延续了这一猜想。
故事的背景是一颗小行星正接近地球,如果掉落海中,海浪将高达一百米。专家史教授在电视上叫大家放心,这是不可能的,地球很安全。故事由一家公司的团建开始。主人公马进是一个标准的loser,人到中年,事业爱情双失意,甚至靠举债度日。这样的马进被公司小领导讽刺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可人不能总背,就在公司团建的路上,马进发现自己中了六千万,高兴到癫狂之际,巨浪袭来,旅游车(海陆两用)被卷入大海里。几番波折后,马进与同事们滞留荒岛。故事拉开序幕。
电影有两条线,一是马进本人内心的摇摆挣扎,二是图解了人类社会几千年的发展。群体进化与个体退化交织进行。
滞留荒岛的初始时期,由于没有生产资料,这20人的小团体很像是原始社会。生存是第一要务。经过一番骚乱后,王宝强饰演的导游小王,凭借着超常的体力、敏捷的身手,被推为领袖,带领大家找寻食物和水。当这样一种生活渐渐进入常态,改变也悄然开始。小王自己不再找食物,只负责分配任务,奖惩众人。他坐在北极熊皮上,右边大胸妹,左侧保安,时不时给同志们训训话,俨然一部落酋长。谁不服就削谁。
大多数人都相信小行星撞击地球的事实,默认了眼前的价值排序,趋附阿谀只为多捞几口吃的。
这时候的马进,因为那六千万无比渴望回到从前的世界。他甚至做了竹筏子与堂弟小兴一起划走,当然以失败告终。不甘心的还有张总。作为公司老总,公司即将上市的喜庆被一颗小行星打碎,张总的沮丧可想而知。但他与马进不同,他没有马进那种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的狂热,他比马进更快地接受了外面已毁的事实,他要在现有的世界里打出一片天。他不能屈服于小王之下,他想要的也绝不仅仅是不摘果子不逮鱼,他要维持他原有社会价值排序中上等人的身份与风光。于是,他开始编故事,先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利用马进,再以“尊严”、“体面”成功带走一部分人。
在他发现的大船上,他建立了经济社会。张总的经济社会,物质较为丰富,开始有商品交换,还出现了充当一般等价物的扑克。张总利用制定规则之便暗箱操作,偷偷增加扑克的供给,聚敛财富。而早期跟过来的人也混得人模人样。
这时期的马进,因为发现张总诓他而与之分道扬镳,带着兄弟小兴单干。还因为混不下去找张总借渔网而被暴揍。
随着兑奖最后期限的临近,马进越来越绝望。终于在最后一天也过去时,逼着自己承认外面的世界已毁。他开始接受现实,利用天降飞鱼,以及挑拨前两派互殴,马进与弟弟小兴成功晋升为第三代领袖。这一时期的社会类似于科技社会。小兴利用自己修车的手艺,开始发电,维修手机,使人们可以看到从前存储于手机里亲人的视频。人们的精神世界开始丰富,越来越敬仰马进兄弟。马进享受到从未享受过的尊荣,并扬言带大家离开这里,开创新世界。马进与姗姗的爱情也开始萌发。
就在马进尚未享受够做领袖的风光时,却和小王、小兴意外发现前来营救的大船。这时候的马进无比沮丧。他不愿放弃这里的一切,更不愿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做一个loser。小兴也不愿意!于是他阴沉沉的劝说马进,说“要是小王疯了呢”?
他们用小王疯了的谎言,成功骗过了众人。小兴开始意识到,回去牛逼才是真牛逼。他以删了张总女儿视频相胁,逼迫张总把名下所有财产无偿赠送自己,并阴森森地告诉马进做好回去的准备。小兴强调:只有我们两人回去。再过几天发电机就会没电,渔网也会不见。
马进倒抽一口凉气。小兴的样子让他觉得害怕。最终他与小王一起点燃了大船,销毁张总的字据,带着大家去找营救的船只。
最终他们又回到从前的世界,张总依然是上等人,将曾经滞留的荒岛开发成景点。小王继续做导游,领人上岛参观,生意兴隆。马进收获了和姗姗的爱情。小兴选择性失忆,忘记岛上这段过往。其余人等,有的疯了,有的利用这段往事接受采访,对自己和他人粉饰一番。
整个过程中,我们看到与群体进化相伴随的个体退化。小王做部落首领时,靠武力维持权利与权威,谁不服削谁。张总时期,利用制定规则之便,偷鸡摸狗、聚敛财富。而到了小兴,开始欺骗、勒索、甚至杀人。拥有的越多,人就越怕失去。所以,在一个没有权利制衡的世界里,滋生腐败简直是必然的。哪怕在一个只有20个人的社会里,阶层分化都是必然的。绝对的公平并不存在。
在社会大变革中,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凭借着独到的眼光、超常的禀赋,利用时机当然还有运气攀上高位。而绝大多数人,只会在人云亦云中,在左右摇摆中,蒙昧无知的、顾此失彼的沦为炮灰或者庸众。
小兴这个人物很像《驴得水》里的铜匠。一个蒙昧的人,受了些刺激,再感受到金钱权势的好,他会以光速下坠,甚至比从前的居上位者还不如。人性是可以堕落到多么可怕的地步。
史教授,这个“知识分子”,从始至终也没见他用知识为大家解决任何实际问题。除了以繁衍之名鼓励大家滥交以外,再没提出任何建设性意见。一个不具备独立思考能力,更加没有风骨的伪知识分子,比普通人还不如,因为他会起到极大的反作用。
马进为什么要告诉大家真相?良心未泯?姗姗追问“什么是真”的刺激?小兴巨大变化带给他的震撼?或许都有。
影片最后,一个后生问马进是否中了六千万,马进答,天上掉馅饼的事你也信?说这话的马进,没有丝毫遗憾,有的只是无尽的坦然,他已经能够筛掉世间所有的拿腔作势,安然放置自己的内心。我觉得说这话时的黄渤简直帅极了。
文明是什么?爱尔兰诗人叶芝说,文明就是力求自我控制。
生命是一场修行,人性是永远值得研究的课题。
《一出好戏》确实是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