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只见过偷人(此处指偷人钱财,想歪的读者自己去画圈圈面壁思过去)被抓现行的,各位看官,可见过偷鬼被抓现行的?
汾城贼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在天黑之后到城隍庙大街偷东西。据传,曾经有一位贼界前辈天黑后在这条街偷东西,偷到了鬼身上,结局悲惨。
可自古初生牛犊不怕虎,新入行者惯爱挑战规则。新贼王小二初入行,对这些充满无稽之谈的规定嗤之以鼻,于是,他在一个傍晚,来到城隍庙大街,对着一个过路人下手了。
当然,我们以上帝视角看,这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鬼。
王小二虽是个大男人,却有两只洁白纤细的贼手,他跟在这人身后,来到街角,街角繁华,人群摩肩接踵,王小二见出手机会到来,当机立断地伸出灵活右手,往前面这人口袋摸去。
王小二虽是新人,但偷盗技艺着实不俗,可惜,他出师不利,遇到了鬼。
人常言,总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样来说,常向人伸手,伸到鬼口袋里那也是早晚的事。
王小二摸到那人口袋里的东西,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中已经暗喜,可是,这个暗喜念头刚泛起,便感觉手腕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攥住了!
王小二抬头一看,只见自己偷那人正回过头来恶狠狠看着自己,他一把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了王小二纤细巧手。
“好啊!偷我东西!偷东西啦!偷东西啦!”那人大喊着。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身边人如避瘟疫一般给他们二人于街角让出一个大圈。这景象,让个不知情的人来看,还以为有当街卖艺的呢。
王小二见自己被抓,也不装了。咱说实话,按照咱们的看法,贼是见不得光的,贼畏惧光明正大如鼠畏惧晴天白日。可是,在这汾城可不一样,为什么呢?且待我给你细细道来。
汾城两年多前上任了一位姓蒋的县太爷,汾城百姓私下里称这位县太爷为“扒皮匠”。当然,刚开始人们称他为“扒皮蒋”,自古只有起错的名字,少有叫错的外号,后来人们发现“扒皮蒋”并不足够形容这位县太爷扒皮之专业,传着传着,人们也便传成了“扒皮匠”。
汾城百姓经常偷偷对外来人言道:我们县官大老爷有一绝技,扒皮,这扒皮啊,是一个技术活,人畜只有一张皮,可驾不住我们县太爷技艺高超啊,他能给你扒出两张皮、三张皮,技术好,状态在,扒出四张皮、五张皮那也不在话下。外来人这时候一般会惊奇问道:呵!你们这位县太爷当官前是个屠夫吧?汾城百姓这时候会骄傲地睥睨着外人道:这话就见外了,什么以前,现在就是!扒皮匠,扒皮匠,登闻鼓一响,待扒畜生已捆绑,县衙里坐扒皮匠,冤声震天扒皮场!
这县太爷如此,自然就让那些不法之徒和爱钻营者有了歪想法,汾城的贼头头也是一个头脑活便、胆大包天的人,他鼓足勇气,口袋里揣满了银票进了衙门,当他出来时,群贼充满崇敬地围着自己的老大,纷纷开口问结果如何。他又哭又笑道:“兄弟们,打点好了,以后我们在汾城横着偷!”
众贼听头头如此说,却没人欢呼,因为群贼此时都在思索一个问题,头头到底在县衙里经历了何事,精神受到了什么刺激,才能作出这种高难度不作伪的又哭又笑的表情。
闲话说了颇多,总之,在汾城这个地方,从这天起,贼可以见光了。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听说街上有人偷东西,自动将街角围成了“卖艺现场”。谁都不敢多事,唯恐惹祸上身。
小二被抓,却趾高气昂起来,他哼哼道:“你这穷鬼,大爷偷你是看得起你,你道怎样?”
被偷这人听小二这样讲,气得脸色涨红,怒道:“怎样?自然见官去!”
他一这样说,围观百姓们便都知道了,这被偷的是一个外地的。但大家此时也不敢开口提醒他,提醒一句,若被县太爷爪牙告了密,那被扒皮的就是自己了。
这人说完要去见官,这时自有县太爷爪牙跳出来引路,这人便拽着小二往县衙方向走去。
闹闹哄哄,等到了衙门口,已经夜幕垂降了。在其他县城,这个时辰早就不处理公务了,可是耐不住“扒皮匠”勤谨啊。他只能在汾城再待三个月,三个月后便要升官了,于是晚上他也不舍得休息,加班加点完成他的“扒皮”大业。
二人拉扯着到了县衙衙门口,敲响登闻鼓,“扒皮匠”坐在大堂上,喜笑颜开,命差役带上二人,下令升堂。
堂下跪着二人,“扒皮匠”坐在大堂上,听着被偷这人简单讲述了情况后,点点头,自签筒里甩出令签,喊道:“来呀!打这诬人清白的刁民五十大板,以示惩戒!”
被偷那人听了县太爷这句令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衙役们过来按住他,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要被打板子的是自己!
这人挣扎着,对县太爷大喊道:“你这糊涂官!”
县太爷闻言细看堂下这胆大包天之人,这一看,不禁心里一跳,堂下被按着那人一身华袍,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了知府大人的公子。县太爷心想,莫不是刚才自己眼花了,看来明日需得叫仆役在大堂上多点几盏灯了。
这时候他顾不得多想,一声喝住衙役,从案桌后跑了出来,亲自扶起知府公子,作揖道歉。待安抚了知府公子,他方回到堂上,这次又噼啪摔出令签,重打五十大板!只是打板子的人换成了贼偷王小二。
王小二听了县官大人的官令,吓得亡魂皆冒,砰砰砰叩头求饶。
在衙役们眼中,堂上王小二和被偷那人并无变化,他们不明白县太爷何以态度突转,但也只得听从县太爷官令。
衙役们上前,按住王小二,就要开打,这时,堂下“知府公子”叫道:“且慢!打他多少板子没个说法吗?刚才打我,现在打他,为何又打他这么重,他虽是贼,但这一顿板子下去也要了他的命了!你这糊涂官可有说法?”
县太爷听了这话,心中微怒,暗道:“你纵是知府公子也不该在公堂上公然质疑我啊!”想着,便目光冷峻地朝着堂下知府公子看去,这一看不得了,目光中的冷峻转眼变成了谄媚。
堂下那站着的哪里是知府公子啊,明明是总督公子!
“扒皮匠”奉承的笑咧到耳根,腰身躬着,奴颜婢膝地走到“总督公子”身前,说了几声见谅,回头对衙役怒斥道:“还不快给总督公子搬把椅子来!”
衙役们往堂上看,哪里有什么总督公子,但此时也不敢开口询问,忙跑着去搬来一把椅子。
县太爷恭请总督公子坐下,说道:“公子说的是,这小贼虽有罪,但尚不至死,是下官判得过重了。”说完,回到案桌后坐下,郑重地从签筒中抽出令签,甩到堂下,喊道:“来呀!打这个冒犯公子的小贼二十大板!”
衙役们听令,上前按住王小二就要打,王小二虽然口上求饶,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暗道:“二十板子还好,最起码小命保住了。”
衙役们正要打,哪知堂下总督公子又说话了:“且慢!这是什么罪?冒犯我?冒犯我也叫罪吗?他是偷我东西,罪名说得不清不楚,何以服人?”
县官听了这话,心里发怒,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自案桌后走出,恭敬地走到总督公子面前,打算解释几句,哪知走到总督公子面前仔细一看,老天爷!坐在面前的那里是什么总督公子,分明是自己在朝中最大的靠山,皇上万岁爷的爱子,八皇子!
县官走到八皇子面前,一下跪下了,涕泪横流忏悔道:“八皇子大人大量,宽恕在下,今日在下瞎了狗眼,竟没认出主子……”说完,站起身来,满脸涕泪、一副可怜样的拉着八皇子坐到了堂上审案的案桌后,他自己陪站一旁。
这个场景不但堂下还趴着等挨板子的王小二看呆了,就连满堂的衙役师爷也看傻了眼!可“扒皮匠”独断专行惯了,此时自然无人敢多话。
王小二只感觉今天经历的一切如梦似幻,和他一起来堂上喊冤的人竟然坐在堂上成了判官。
“扒皮匠”站在八皇子身边,谄媚道:“主子,在下忝为县官,能力有限,今天你在这里,哪里还能由我断案呢,这个案子你亲自来断吧……”
他这话刚说完,八皇子便怒火中发,啪!一拍惊堂木,吼道:“混蛋!”
“扒皮匠”听了八皇子这一声喊,以为他怪罪自己刚才的不敬之罪,忙跑到堂下跪下不住叩头,叩了几个响头,待头上流出了鲜血,他方抬起头,就要惨兮兮的向八皇子求饶,哪知,坐在案桌后的哪里是八皇子,明明是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
县太爷”扒皮匠“一看请端坐大堂上那人模样,被气得睚眦欲裂,一把从地上蹦起,对堂下傻愣愣站着的众衙役喊道:”你们这群饭桶!还愣着干什么,将堂上那要饭的拉下来,重打一百大板!“
众衙役此时也如坠云雾,听了县太爷命令,如提线木偶般到案桌后将那人拉下来,打倒在地,两个衙役手持水火棍上前,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县太爷额头和脸上带着鲜血,坐回到堂上,面目狰狞地看着堂下被打那人,目光中满是阴狠。
堂下那人被水火棍打在身上,哼也不哼一声,也目光难明地回看县太爷,待打到二十棍,他屁股上就已经皮开肉绽了,他嘿嘿一笑,冲着县太爷喊道:“二十棍打你爹,打他个子不教之罪!”
县太爷闻言,怒道:“再大力!都没吃饭吗!”两个行刑衙役闻言,使出了吃奶的劲继续噼里啪啦打着。
又打了二十棍,那人屁股上血肉模糊,腿已经被打折,他却不哭也不叫,复嘿嘿一笑,对堂上县太爷喊道:“二十棍打你娘,打他个教不严之罪!”
县太爷大怒,喊道:“往死里打!”
各位看官须知,衙门里打人有门道,轻重、位置皆有说法。衙役们使力小,便打轻,伤便轻一些,衙役们使力大,便打重,伤便重。位置呢,衙役们只打屁股,便能保住腿脚,衙役们水火棍若往下移几分,几棍子下去,大腿便要骨断筋折,骨断筋折还是好的,最怕的是衙役们水火棍上移几分,打到腰上,打到内脏,打到脊椎,那真是呜呼哀哉了!
县太爷喊“往死里打”,衙役们自然明白什么意思,水火棍便上移了几分,水火棍朝着那人腰上、背上招呼,噼里啪啦!那人还是不喊不叫。这时堂上众人心里齐齐升起了恐惧之感,可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只要县太爷不发话,谁也不敢多言。
转眼又二十棍子,那人满面狰狞,又嘿嘿一笑,道:“二十棍打你妻,打他个不规劝之罪。”
县太爷大怒,亲自走下堂来,抢过其中一个衙役手中的水火棍,将他推到一边,亲自打了起来。他的打,那是往头上招呼,噼里啪啦!只几下,那人的脑袋便已经成了一个血葫芦了!
转眼又打了二十棍子,那人满脸是血的脑袋早就看不清模样了,但堂上众人都能听清从他嗓子中传出的声音:“二十棍打你儿,打他个仗父之势,横行不法之罪!”
“扒皮匠”听他说话,被吓得猛退几步,跌坐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指着这人,对衙役们嘶吼道:“用‘好棒子’招呼他!”
什么是“好棒子”?自然是这“扒皮匠”的独创,叫“好棒子”,其实是一根棒身上布满尖刺的狼牙棒,这“好棒子”专打那些“难扒皮”之人,往日,这“好棒子”下不知藏纳了多少冤屈,一请出“好棒子”,再英雄好汉的人也得求饶。可今日,这“好棒子”也不灵了。
狼牙棒本是战场利器,可是,今日却出现在了官堂上。
狼牙棒打起人来安静,全不似水火棍打人那样噼里啪啦,声声入耳,可是狼牙棒每一下落在那受刑人身上,那人身上便多出数不清的血窟窿,一下一下,待最后这二十棍打完,堂下这人已经成了一堆烂肉了。
堂上众人看着这堆烂肉,满堂皆静,众人心里都怕得不敢出声,王小二更是在一旁被吓晕了过去。
突然,那摊烂肉动了一动,在众人眼光注目下,竟缓缓立了起来。那摊烂肉对着“扒皮匠”,也不嘿嘿笑了,阴森森说道:“二十棍打你个贪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荼毒百姓、十恶难赦之罪!”说完,缓缓走出衙门,往黑夜中去了……衙门里满堂差役无一人敢拦。
正在“扒皮匠”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家里的一个丫鬟从后衙跑到大堂上来,哭道:“老爷,你快去看看吧,老太爷突然屁股上皮开肉绽,似被人重重打了一顿!”
“扒皮匠”一听这话,一个激灵,勉强站起,丫鬟上前扶着“扒皮匠”,往后衙走去,没走几步,又有一个丫鬟自后衙跑过来,哭道:“老爷,老妇人的腿突然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顿,断了!”
“扒皮匠”如遭雷击,加快几步往后衙走,还没到后衙,又一个丫鬟跑出来,哭道:“老爷,夫人腰身突然好像被人重击了不知多少棍子,晕死过去了!”
县太爷心里发慌,一颗心脏好像马上就要从胸腔中跳出。此时,他已经有了一些预感,于是挣开丫鬟,忙朝着后衙儿子房间走去,推开门,儿子躺在床上,头已经成了血葫芦,鲜血混着脑浆流满床铺,看一眼便知已经生机断绝,死的透透的了。
见了这个景象,“扒皮匠“哆嗦着喊道:”我命休矣!“喊完,只感觉自己身上受了带着千锥万刺的棒子重重一击,啪!埋面趴在了地上,死了。他虽死了,欠的棒子数却得打完,二、三、四、五……二十,二十下打完,地上哪里还有”扒皮匠“的人样,早成了一堆烂肉了。
“扒皮匠”不知扒了多少良善百姓的“皮”,到了他死,终于,自己连一张完整的皮都留不下……
……
咱故事前文说过,被偷那人是鬼,是什么鬼呢,正是“镜心鬼”,你道为何“扒皮匠”在堂上会看到这鬼变幻面目呢? “镜心鬼”有一个能力——镜心,他对谁用出这个能力,那人看到便是自己内心映照。
镜心鬼在堂上见这县太爷“扒皮匠”如此判案,心中大怒,便对他用出了“镜心”的能力,一用这能力,更知这恶官内心之恶,于是堂上独独“扒皮匠”看到了镜心鬼的“变脸”。
在审理这起案件之前,县太爷“扒皮匠”因为马上就要考评,决定下一任任职,正在挖空心思考虑怎样贿赂下一任高位呢!他从知府公子考虑到总督公子,又从总督公子考虑到自己最大的靠山八皇子身上,所有能钻营的人都考虑到了,最后心里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自己为官作恶多端,如果事发,将会是怎样落魄模样。他带着鬼心思审案,这才有了审案时候,除了初见时那鬼的本来模样,后面轮流转换的知府公子、总督公子、八皇子、落魄乞丐四种模样。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己心中有鬼,最终见了鬼,成了鬼,闹出了这一番光怪陆离的故事。
当然,我们王小二也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中,但他侥幸未死。从这起,偷自然是万万不敢干了,只能干点其他营生了却余生,他本有一双巧手,干什么都能有一番作为,可经历了这场离奇恐怖的事,他的巧手留下了哆嗦的后遗症,从此后,也便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