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懒橘来了
后院内,一切都看的真切。
两颗北方常见的槐树靠着后院东墙,一颗树身粗大,要两人合抱。一颗大不及碗口。
北方树木枝叶不及南方硕大,长得细密。大槐枝繁叶茂,此时不似夏日那般密不透风,但也还没脱落几颗。泛黄的树叶伴着风在枝杈之上尽力铺排伸展。有这样的大槐,其他的树活成了笑话。那颗小槐,在大槐旁边,紧紧巴巴凑一点阳光过活。
后院很大一部分声响就是这颗大槐发出来的,树叶随风飒飒作响。
院墙的中间,是乡镇统一埋管拉的自来水龙头,西墙下,是公公生前改造来准备栽种小葱的小土堆。
“院子两棵树,
并排在站着,
院子两辆车,
并排在放着。”
这是毛豆他们几个在夜晚的单身大院无聊时信口胡诌的小院即景。此刻,这个小院也有两颗树,然而并非并排,并排站立的是毛豆和那堆小土堆。
看着黑暗中静立不动的大树,房屋,院墙,毛豆恍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样的夜,这样的院,这样的寂静,这样的黑暗-----自己缘何一个人在寂静漆黑的深夜,出现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很快,她便哑然了。自己现在是隔壁老张——那个正打着鼾的晓威的妻子。
正搞笑自己恍然出境。突然一道闪电“唰”一声在她面前一闪,接着一道白光,紧贴着她的脑门,“唰唰唰”向西边掠去,眼看着白光遁墙而去。
毛豆惊出一身冷汗,心脏漏跳好几拍。看着白光消失不见,这才后知后觉的内心狂跳不已,似乎手也跟着抖动打颤。那种热乎乎软溜溜毛绒绒的感觉还黏黏糊糊停在额头。此刻,额头似乎更加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看样子,它袭击她完全不费吹灰之力。这个觉醒的知觉把毛豆又吓出几身冷汗。
侧耳细听,用眼角偷窥,原谅此时的毛豆像被定住一般,全身上下哪哪都不敢动,只能小心翼翼用耳朵和眼角偷窥。
大树婆娑,小树静立,小土堆还是小土堆。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返身回去,现在,还来得及------
按按心跳,毛豆悄悄吁出一口长气,以保持高度紧张之下似乎有所透支的精力。好一会,她提足真气,鼓足勇气,要迈腿返身。
正要提足,那个细弱游魂的声音又来了。
走?不走?走?不走?走不走走不走走不走----
最终,毛豆挪动脚步循声走去。整个结果是机械的,相信此刻,她已经木木的了。
走走停停挪挪磕磕绊绊循着声音,毛豆来到一个小小的房子根前。
这是后院门房一字排开三间抱厦房的最右侧。小小的房子,以前是放农家家具的地方。
莫不是晓武躲在这里?可是听着是个女声?
毛豆站立,耳朵贴着墙壁,侧耳细听。虫鸣四起,房子包裹在虫鸣声中,好似一颗没有声响的树。
终于,声音再次响起,苍老,细弱。
“你今天吃的啥呀,面条还是稀饭?包子?谁给你蒸的包子?兔子?老鹰?还是棍子他妈?”
兔子老鹰棍子他妈?
啊?!
毛豆内心一片狂跳又一阵紧缩,周身四处似乎被一股阴风包裹,后背冷飕飕,全身漫上一层细密的水珠。
棍子他妈?棍子他妈?!
虽然她对这个属于她的家还不是很清楚,对她的这个家所处的乡村更是不熟悉。
可是,可是,棍子她妈她是知道的,棍子她妈是他们乡下隔墙而居的邻居,今年春节前夕刚刚下葬。
这,这,这几个意思?
毛豆听得毛骨悚然,想迈步走开,可是费劲全身力气,身体却如泥塑钉扎一般,哪里挪的开?
莫不是被施了法术?这样一想,毛豆更加慌乱,内心发狂,大脑一片空白,想要失声大叫。
“秀娃到你那了,你要看着点,别整天瞎忙,我都不知道你整天忙啥,也不到我这来,也不看看我,看看我这老不死------”
絮絮叨叨的声音再次在黑暗中响起,这次的声音比第一次清晰,毛豆听得真切。
这份真切给毛豆安了神。
仔细听听,又辨辨看看,毛豆认出女人是晓威105岁的奶奶。
怎么在这里?不是住在姑姑家里吗?
老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毛豆想进去又夜深屋冷,听着这极细极小极弱的声音,又害怕疑虑。
正踌躇,哭泣声又来,哭声正是这个105岁奶奶发出来的。
“你没良心,也不管我吃啥?秀娃也走了,你爷两个团团圆圆了,,,,,,,我咋不死嘛---”
老人的哭泣非哭非泣,听得毛豆的心揪成一团。
老人说了很多,即便毛豆耸起耳朵,提尽真气,也是听得有一句没一句,有的根本听不懂有的根本听不清。
为搞清状况结果却越弄越糊涂的毛豆,高度紧张近两个小时。高度紧张害怕之后困意跟着来了,毛豆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终于,意志敌不过疲劳,毛豆又悄悄退回到自己房间。
瞎费什么劲, 明天问问晓威不就好了。
等毛豆再次醒来,晓威已经出门办事去了。公公去世有很多后事要处理。
毛豆起来,没有看见婆婆,大姐晓莉在准备早饭,赶紧刷牙洗漱,完了跑去帮忙。
“大姐,奶奶怎么回事啊?”烧着大锅,浓烟中毛豆忍不住问正切着菜的晓莉。
“什么怎么回事?烧你的锅做你的饭,操的哪门子的心?”晓莉不冷不热回了 一句。
毛豆冷不丁被大姐这样一怼,内心不由生气,我操闲心,哪不是你们奶奶吗?怎么说话呢?这个大姐。
晓威不在,毛豆对这个家又诸多隔阂,虽嫁进家门也有半年多了,不过回乡下总是少数,加起来的天数也不过十天。
每次回来,这个姐姐总是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平日有公公婆婆在,也不消和她怎么直接对话,对她也实在摸不清来处,此时内心发恨,也不好说什么,再想想老爹没了,大家心情总是不好,还是少说两句,当作没听见好了。
做好饭,毛豆将碗筷菜都摆放在桌子上,等候婆婆和晓威归来。
突然想到昨天夜晚听到奶奶一句“也不管我吃?”于是便重新拿碗,从锅里满满舀了一碗稠稠的白米粥,打开后门走入后院。
“干啥你?”
走了两步,毛豆的胳膊被人一猛子直拽一下,碗斜粥撒,滚烫的热粥一下子浇上毛豆的右手以及手腕。
“哎呀”一声毛豆撒了碗甩开右臂,“哐啷”一声碗掉在地上碎成两半,粥倒了一地。
一阵热浪滚滚地由皮到肉到骨到筋得疼痛起来。顾不得许多,毛豆三步两步奔到水龙头,打开龙头,水哗哗地倾泻至右臂,此时钻心的热浪似乎才有所收敛。
毛豆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腕以及手腕处的红印,开始一丝一丝一寸一寸慢慢鼓了胀了。不一会,小手成了一个鼓鼓的肉包。
回头再看,哪里还有大姐晓莉的身影?
眼泪扑簌簌,从毛豆的眼睛直落下来。
转身从后院进来,想要找晓莉理论,但是从没和别人吵过,况且也早不见了那个打翻她饭碗的身影,毛豆回到房子坐在床边生闷气。
不一会,婆婆回来了。
婆婆和晓莉两个坐在桌边吃饭,没有招呼毛豆一声,也没有进来看一下问一声。毛豆更加气闷。
在自己家,自己是多么娇嫩的一个存在。哥哥疼妈妈爱,爷爷奶奶在的时候更是一大家子的宝贝,何曾像现在这样被冷落?
婆婆也是这几日累糊涂了,也不进来看看自己。再怎么着,晓莉烫伤她就那样不闻不问走了,总是不对的。
自己走出去就太没有一点身份了,难道我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难道我就不该得到关爱吗?公公不在了,你们难受难道我就不难受?公公是那么爱我的啊。
想到去世的公公,毛豆更加伤心。公公在的时候,自己每次回家都是被呵护的那个,怎么现在突然成了没人管没人问没人搭理的可怜样?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毛豆打定主意不出去,和衣躺在床上。单等晓威回来。
也不知过了几时,毛豆似睡似醒睡了好大一会,感觉应该是中午时分了,才听到晓威进门的声音。毛豆内心惊喜。想要跳起来迎接,想想又退回到房间。
晓威径直进了蔷妈房间,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是交代着所办事情的始终。
毛豆无聊地等待。
一个钟头过去了,还没有看到晓威的身影。毛豆有点急躁。
这时听到蔷妈对晓威交代:
“你带你姐去看病……”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轰倒毛豆:
带大姐看病?不是我被烫了吗?怎么是晓威带大姐去看病?我,我毛豆,,,,现在连蔷晓威也不闻不问?
我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种漠视!
蔷晓莉她肆无忌惮为所欲为,随随便便烫伤我且不闻不问,你是你妈的亲闺女,难道我就不是?凭什么我要受欺负?你妈对你好,凭什么晓威也那样对你。
是你蔷晓莉烫伤我,凭什么要带你去看病?
为什么?为什么呀?
毛豆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刚才还一心等着晓威回来,好诉说一天的委屈,现在一点等待的情绪都没了,满脑子的伤心委屈憋闷忧愁和失望。
毛豆抱着包冲出家门,这个所谓的家,哪里有一丝家的温暖?哪里有一点她毛豆能呆的地方?
天空黑乌乌,阴郁得似乎扣了一口大锅,没有一丝风,毛豆本来胸内憋屈,此刻感觉只有呼气没有来气。
每周回来都是晓威骑着电摩带着她,她知道这条小路怎样通到外面的大马路,大马路上有通到县城的大巴。
大巴一日两趟,也不知这时有还是没有。
管他呢,没有就一路走回去,走哪算哪,沟里坑里凹里沿里,走死算了。
黑乌乌的天一会就下起雨来。
雨点又密又急又大,无处可躲。毛豆也无心去躲,无心去躲也就不必再躲,大雨点下,毛豆的眼泪比爆雨还要滂沱。
村子里没一个人,况又走出村子好大一截,毛豆无所顾忌混着雷声雨声开始放声大哭。
脸上的雨和泪混在一起,毛豆高一脚低一脚走在雨地里,走过村子,走过玉米地,走过井房,走过-----这个深沟。毛豆止住哭声,向四面张望,她正站在这个深沟的大坡之上。
沟纵深有200米,或许更多,农家为了方便通行,两边各垫有近1000米的大斜坡,斜坡下,深沟内,是宽大无比的大平原,宛如一个盆地。
毛豆看看通向深沟的小路,看看四周摩挲起舞密密麻麻足有一人高的玉米地,又看看深沟,沟内的小路两边也尽是高出人头密密匝匝的玉米林。将小路拥挤在中心,几乎要看不见了。
风吹着玉米,发出沙沙的声音。雨渐渐变缓变小,不那么急促。风却似乎紧了些,周围的玉米地发出一阵一阵的怪叫。
毛豆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愤怒委屈被紧张挤压得没了踪影,从未有过的恐惧笼罩了她。
要是,玉米地藏着一个人,要是他出来拦着她,要是他-----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谁会认识她?抛尸旷野,谁又会知道?
越想越怕越恐惧,毛豆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生怕自己会惊动了藏在玉米地里的那个人。
她想回转,回头看看来时的路,细细长长长,夹在密密的玉米地中间,长到看不到头。村子早已经望不见了。毛豆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来这么远,已经到了人迹罕至之地。
突然,后背有人一猛子突然抱住了她。她惊声大叫,拳打脚踢,拼命去掰那个抱紧她的双手,狠命用脚向后猛踢猛踢。
“哎呀,疼死我了,是我。你个蛮婆娘。”一个声音在身后传入耳膜。
毛豆转过身,扑在晓威怀里,再一次放声大哭。
先是极度紧张过后的欣慰和解脱,有着高兴透着兴奋还有一丝甜蜜惊喜,哭着哭着又开始委屈和愤恨。
“现在才来,再晚点,我就被狼给吃了。”
“现在哪来的狼?好了好了,别哭了,乖啊,我们回家。”
听到回家,毛豆从晓威怀里抬起头。
“我不回家,被狼吃了我也不回家。”哭得更加委屈。
“那不是我家,没人疼没人爱,你姐就会欺负我。还有你,回家也不见我,我还回家干什么?呜呜呜……”
“我是有事给妈-----”
“你有事怎么不告诉我,咱俩不是一家人吗?我不回家,不回家,不回家!你也不当我做一家人,我回家干什么?”
“说什么呢?越说越胡说,谁不把你当一家人?别耍小孩脾气,走吧,跟我回去。“
“我说了,我不回去。”
“那你要去哪?”
“回城里。”
“家里事还没完,现在回去让村里人笑话,爸刚走,这就……”晓威声音低下去。
听到爸,毛豆心中一凜,很为自己的行为不好意思。可是又不十分情愿回去,于是声音低低软软极不情愿地说道:
“老公,我------不想回去。”
“下雨呢,不回家能去哪?”
“哪里都行,反正不回家。”毛豆摇着晓威的胳膊。
晓威看着被雨浇透的毛豆,用手捋捋她脸上的雨,爱怜地说:
“拿着伞呢,咱俩在这淋。”
“就是。拿着伞你不用,傻了吧你。”毛豆麻利地拿过雨伞给自己和晓威撑起。
“哎哟----”
撑伞的毛豆突然一叠声地叫起来。
”怎么啦?被扎了?让我看看。“晓威一把抓起毛豆右手。
“哎呀,轻点!疼!”毛豆更加大声地叫起来,眉头蹙成一团。
“你的手----”
晓威看到毛豆红通通如人肉包子一样的右手。
“别看了,再看还是那样。”毛豆抽回自己右手。
“对不起,老婆----”
“对不起有啥用?又不是你烫的。“毛豆闷闷不乐地说道。
“我想起来了,走,带你去一地。”
晓威停了一会,轻轻对毛豆说,显然是想转移话题。
“哪里?你同学家我可不去。”
毛豆紧张地摸摸自己的脸,又眨眨眼。眼睛被风吹被泪刮,有点酸酸涩涩。
“跟我走就对了,保证你去了还想去,去了还想去。”晓威末了又加一句,“一个神秘之地。”
毛豆被晓威的话撩得有点好奇,想想这山郊野外能有什么好地方,神秘之处。肯定是晓威瞎懵自己,胡乱逗自己开心的。正要反驳,转念又想,管它什么地方,反正不回那个家,反正不见任何人。这样想着便跟着晓威沿着陡坡走下深沟。
“你说的神秘之地,这个---沟?”
“嘘,别说话,跟着就对了。”晓威用手觑了一声,神态颇为神秘。
小路两边都是玉米地。走下小路向右首拐进一片玉米林,穿过玉米林是一片空旷之处。毛豆不知道这片茂密到不透风的密林后面还有这样一片开阔的地方。
空旷地的正前方,稀稀拉拉坐落着几处威武的建筑,左边不远有几处低矮的建筑,建筑周围散放着一些水泥制成的楼板,长长短短,胡乱地散放。
毛豆看向晓威,晓威没有说话,毛豆接收到晓威刚才封嘴的指令,又深受晓威一脸肃杀的信号,也不敢高声语。
两人向右边高高的峭崖走去。一会功夫,毛豆跟着晓威一起停下,峭壁上,露出一个洞口。晓威用眼睛示意毛豆。
“到了?”毛豆指指山洞。
“嗯。”
“这----?”毛豆回头,用眼睛询问晓威。
“几年前,这里就是我的家。”
听到晓威如此说,毛豆有点狐疑。走近山洞细看。
“这里什么也没有。”
“有风,有雨,有花,有草,还有头顶的云,你还想要啥?”
“嗯,不错,世外桃源。”
毛豆很快便融入到晓威的语境里了,觉得这里山清水秀,的确是隐居佳地。蔷晓威喜欢她很会造景。
毛豆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问道:
“对了,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晓威看着毛豆,一声不吭。
一直以来,毛豆隐隐感觉晓威内心深处有一股忧伤。
说不清道不明,这股忧伤似乎晓威要着力掩盖,费力隐藏,他笑着闹着和毛豆玩笑着,但是毛豆依然能够感觉到微笑背后有某种东西。
现在,这个秘密似乎马上就要揭晓,毛豆知道,这样的秘密晓威他一直在努力隐藏。
为了不让晓威感觉到施压,毛豆晃晃手,将准备伸向晓威的手指,指向远处和近处的那些建筑。
“那些,都是什么呀?”
“以前,这是驻扎在这里的炮团驻地,那个是部队的大礼堂,有时部队会放电影,我们会跑过来看,这个是部队养猪----”
晓威指着远处那个威武的大建筑又调转手臂指着眼前这个土洞。
“啊?养猪的地方?”毛豆哑然。
“是部队放养猪饲料的地方,就是些干草之类。”
“哦。那,那个呢?”
毛豆晃晃手指,指向左边那堆。
“这里的炮团几年前撤走了,这个地方被地方收了,那里两年前有一个倒楼板的,现在生意败了,废弃了。今晚,我们就住这里。”
“嗯。”
“怕不怕?“
“不怕,有你。”
PS:
这是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女人嫁给男人,一起慢慢变老的故事。慢慢变老的过程,想想很温馨,然额现实是,这个过程很残酷。怎样把一个挺厉害的男人笼络在女人的手掌心,这也是这部长篇的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