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去上海参加会计领军人才项目的培训。这个项目是国内财务领域最高端的人才项目，学员都是财政部亲自选拔，来自各行各业的财务高手。你可能会好奇，什么人能给这些财务高手培训？那次请的老师是李昌钰博士。
李昌钰是谁？人称现代“福尔摩斯”，他是刑侦领域最著名的专家。你即使没听过他的名字，也一定听过他参与侦破的几个重大案件，包括肯尼迪总统遇刺案、 “911事件”，还有当年轰动一时的美国橄榄球明星辛普森杀妻案。
你可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请一个刑侦专家来给财务人员上课？因为刑侦专家的破案思维和手段，也是商业领域用来识别企业财务造假常用的。那次培训的核心内容，今天我也和你分享。
搞侦破什么最重要？有两点最重要：一是找线索，二是证据之间的相互印证。
想要识别企业的财务造假，关键也是这两条思路。你可能会问，线索怎么找呢？
我们都知道，重要线索通常出现在那些感觉“不对劲”或者反常的地方。常用的方法是计算企业重要维度的财务指标，然后看哪些指标和行业平均水平有明显差异，或者指标之间是否有内在矛盾。这些就是“红色信号”，也是重要的线索。找到线索之后，要和其他信息相互印证。任何财务数据的特征和变化，都需要在非财务数据中得到相应的支持。如果两者相符，就增大了企业诚实报告经营情况的概率，如果不相符，就可能说明企业可能存在财务造假。
现在我们就通过中国会计史上的十大财务造假案件之一，“蓝田神话”这个案子，来体会如何通过找线索和证据之间的互相印证，来识别企业的财务造假。这个案件你一定要听，因为它是财务报表分析这门课必定会讲到的一个经典案例。
蓝田股份是谁？如果你问2000年左右就在关注股票的人，他们肯定都听说过，而且很多人还在这只股票上亏了不少钱。蓝田当年号称“中国农业第一股”，主要业务是种养、加工和销售淡水鱼这些农副水产品。公司1996年上市，之后一直保持着火箭般的增长速度，总资产规模5年内增长了近10倍；净资产收益率一直保持在将近30%。这家公司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很多人都抱着“肯定只涨不跌”的心态买了这家公司的股票。
直到2001年，中央财大的刘姝威老师仅凭短短600字的一份财务分析报告，就揭穿了这家公司财务造假的真相。咱们看看她是怎样通过寻找财务线索，并与非财务信息相互印证，来识破蓝田谎言的。
首先我们要做的，是找线索。
我们之前说了，找线索的常用方法是计算企业重要维度的财务指标，然后看哪些指标和行业平均水平有明显差异，如果你还记得，这就是我们之前讲过的横着比的方法，或者指标之间是否有内在矛盾。这些就是“红色信号”，也是重要的线索。
一般我们会先从收入看起。通过下面这两张图，你就可以看到蓝田的主营业务收入和应收账款的同行业对比。
你发现了什么？蓝田的销售额是行业中最高的，但是应收账款却是行业内比较低的。应收账款代表什么呢？代表非现金销售，就是先提货，后给钱的赊销方式。赊销越多，应收账款越高。我们看到，蓝田的赊销比例是比较低的。异于同行的财务指标仅是一个线索，还看不出问题，但是如果你结合商业常识，就会发现一个重要疑点。
这个商业常识是什么呢？
那就是，赊销是促进销售的一种手段。如果有两家差不多的公司，一家允许你可以先提货，后给钱，另外一家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你肯定选第一家对吧。而蓝田的应收账款是行业内最低的，说明蓝田在销售时，主要采用“钱货两清”的方式，不允许客户欠款。
通过下面这张图，你可以看到蓝田的账款回收期。没错，蓝田是行业内最低的。
这就更加蹊跷了。因为一般赊销期越长，说明客户可以越晚付钱，对促进销售是越好的。但是蓝田的销售条件是最苛刻的，不喜欢赊销，即使赊销也要求客户短期内必须把钱付清。这么苛刻的销售条件下，蓝田还能成为行业销售第一名，这就是一个重要的异常信号了。
你可能会说，这不一定有问题啊。茅台前些年也是这样强势销售的，不但没有赊销，客户甚至要提前打款才能拿到货，即使是这种情况下，茅台的销量还是白酒企业中最高的。没错，茅台之所以能用这么强势的销售政策，是因为大家实在太喜欢喝茅台了，再加上吃饭请客只有茅台才能方显主人身价，所以大家都对茅台趋之若鹜，背后有它的商业合理性。
那么蓝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难道蓝田养的鱼有什么特别，全国人民都一定要排队去买这家的鱼吗？这时候我们就需要结合蓝田所在的地理环境信息来推理了。蓝田当时有两家最大的竞争对手，武昌鱼和洞庭水殖。这三家的养殖基地距离不到200公里。
大家会不会只喜欢洪湖里的鱼，而不喜欢武昌鱼或洞庭湖的鱼呢？常识判断，这种可能性不大。况且，市面上也没有听说过蓝田的鱼有什么长生不老这种特异功能，因此我们可以推断，蓝田产品差异性不大，似乎支持不了这种强势销售政策和高额的销售量。
我再问你，蓝田声称13亿的销售额，那么蓝田的养殖基地是否每年能供应价值13亿的水产品呢？如果我们用13亿的销售额除以蓝田在瞿家湾养殖基地的面积，那么每亩水面的产值要达到3万元钱，才能符合公司声称的销售额。每亩3万元是什么概念？意味着一亩水面至少要产三四千公斤鱼，就是说不到一米多深的水塘里，每平方米水面下要有5-6公斤鱼在游动。你可能也养过金鱼，这么大的密度，只有所有的鱼都背靠背站着，才能塞得下。你再想想，这种密度，能有足够的氧气吗？
你看，结合商业常识是多么重要。后来有记者专门去实地调查了蓝田的养殖基地，发现场面冷清，根本没有养多少鱼。刚才咱们还说到，蓝田主要靠“钱货两清”的方式进行销售。那按理说这家公司应该现金很多对吧。我们继续通过下面两张图，看这家公司的现金比率。这家公司的现金反而比其他公司都少，而且每年现金增长速度是同行业中最慢的。
蓝田是怎么解释这个矛盾的呢？蓝田说，这是因为公司把这些现金都拿去建新的生态基地、进行鱼塘升级改造了。这些实体投资的好处是，他们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你只要去实地访问，就能看出端倪。结果有记者发现，所谓的“生态基地”“鱼塘升级改造”这些项目根本就不存在，都是假的。
现在我们就可以画出蓝田股份财务造假的轮廓了：利用虚增收入和现金流入，以及虚增投资性现金流出达到现金流的平衡，同时让资产负债表和利润表膨胀。你看，商业侦破和警察破案的思维逻辑是一样的。只有当我们提炼出重要的财务线索，并与非财务信息相互印证，才能侦破企业的财务问题。
课堂小结
识别财务造假包括两个重要步骤：
首先，提炼财务线索，也就是通过计算主要的财务比率并与之前讲过的横着比，找出异常之处；
其次，用财务线索和非财务信息相互印证，就能发现企业是否存在财务造假。
划重点
识别财务造假包括两个重要步骤：
1.找财务线索：计算企业重要维度的财务指标，然后看哪些指标和行业平均水平有明显差异，或者指标之间是否有内在矛盾。
2.证据之间的相互印证：把找到的财务线索和企业的非财务信息（比如商业常识）相互印证，就能发现企业是否存在财务造假。
课后思考
结合今天讲的案例和方法，请你去了解和分析一下“银广夏”的造假事件，并描述一下这家公司是怎么造假的。欢迎你给我留言，跟我讨论。
（1）与同行比：2000年银广厦利润率高达46%，而两市的农业类、中草药和葡萄酒类的上市公司利润率却少有超过20%的；（2）银广厦宣称的出口，但财报里面却并没有出口退税栏此项，这显然不符合我国的税收政策，显然是有矛盾的；（3）原材料购买额巨大，厂区装不下那么多原材料；（4）水电费只有区区几十万元，和财报体现出来的产成品数量和金额，明显不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