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言】采采卷耳,不盈倾匡(2)

  卷耳好像习惯晨间沐浴,头发微湿,着一身长款蓝色条纹睡衣,进来时,正拿毛巾拭着头发。

  他是真的生气了,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猜不出他是喜还是恶。

  弯腰拾起掉于我脚边的本子,默默无语地绕过我,朝书架走去。身上好闻的沐浴液味道,萦绕在我空气周围。

  “你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了。”

  他用手语比划,看我的眼神淡淡的,像看门口的擦鞋帖。

  我没来由的恼,即便我拒绝了他,也不该这么待我,也不知哪根筋不对,我一溜烟冲过去,将他推到一边,抽过那笔记本就往地上扔,羞愤交加地嚷道:

  既如此,还留着这哑巴玩意做啥?倒不如烧了,免得你看着心烦!

  说完,我立在一旁,背对着他生闷气。

  我本以为他会过来哄我,谁料,他再次拾起那本子,大力地掰过我的身子,将它塞进我手里,用眼神告诉我,你爱怎样就怎样。

  我眼泪没个节制地往外涌,知道是自己过激了。可想着彼此间这些年的情谊,即便我们彼此钟情,也未必会落得好结果,不过是祸害周身罢了,心里的苦便一下子全捅了出来:

  你哪知道我的难,姐姐不思人言可畏,执意跟有妇之夫有染,弟弟一天只顾玩乐,妈妈好容易供我上完大学,定是想我找个正常的男子托付终身,我不是嫌弃你,你离了我,照样可以生活,若我依了你,我妈指不定被我气到医院去。我们又不是认识一两年了,都十几年的情分了,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吗,又何苦给我摆脸色呢?

  说毕,我兀自呜咽着,以手拭泪。

  没曾想,卷耳不曾做半个动作,只是转过身,去衣柜里取衣服,意在提醒我,该走了。

  我越发气盛,对着他的背影不顾形象的继续撒泼:

  就这么着吧,你要记仇便随便你,这些年都白心疼你了。

  撒完泼,我便甩门而去。

  卷耳也没去我家吃饭,母亲问及缘故,我只说他在睡觉,让她别操心了。

  饭吃得味同嚼蜡,一整日我都窝在家里不出门,母亲去别家串门,不葵跟市场卖海鲜家的儿子女儿一般大,凑在一起打麻将去了。

  我在家闷睡了一天,竟忘记给廉泉去个电话问候一下,直到他主动打电话来,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失策。

  连忙道歉,廉泉体贴地说没事,又聊了些闲话,便挂掉了电话。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止电话线那么远,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母亲晚上跟不葵去看冰灯,我兴致缺缺,便寻了个理由,说身子不适,窝在床上看书。

  老姐中途打来电话,说给我转了一笔钱,让我想法子交给母亲,我不想多说她跟那男人的事,因为,她已经生下了人家的孩子,是个女儿,两岁了。

  没说多久,便挂了电话。

  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倒差点被我糟蹋坏掉,索性将它放在床头柜上,又想起卷耳那张脸蛋,心头一阵紧缩。

  我突然发现,自己非常想他,又没吃饭,又没个熟人,不知他怎么样了。

  可又没理由去见他,思来想去,我翻身下床,将柜子里的一个公仔拿了出来,穿上羽绒服,换上雪地靴,冲出了家门。

  雪下得越发大了,已经平着我家院子门口的栈道了,我将帽子盖上,顶着寒风往卷耳家走去。

  雪路又深又难走,好容易走到了,门按了好几次也没人理我,我以为没人在家,可窗口的灯又亮着,便知他是故意不开门的。

  “你就别开门,我冻死在这算了,看你怎么跟我妈交待。”

  果然奏效,闸门自动开了。

  我满身风雪地进到室内,手里捧着上大学那年,卷耳送我的那支玩具公仔,满眼含泪地望着他。

  他盯着我手中的物件瞧了好大阵子,才抬眸正眼看我,眸中多了几抹柔情。

  我不禁又红了眼。

  “谁说我就对你没心了,这么个玩具,我都珍藏了好几年,可有什么用了,婚姻大事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你对我固然重要,可再重要,也比不上我妈呀,假如我妈同意了,逸子阿姨反对,你难道会为了我去对抗你妈吗?”

  卷耳凝着我,欲语还休。

  走近,拭掉我脸上的泪水,将我搂进了怀里。

  我没有拒绝,将玩具公仔贴在他背上,回搂着他,在他怀里抽泣。

  我回想着,我们这是第一次意义上的拥抱。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似乎离我好远好远了。

  一年后,卷耳大学毕业,进了逸子阿姨自己成立的律师事务所工作。

  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我们偶尔联系,但从未见过面。我通过他的社交网站得知他正跟一个女孩交往。

  心里什么感受,只有灯知道。

 他每年都陪逸子阿姨回日本,陪他的外祖母过春节,像是商量好了一样,母亲也显少提起他跟逸子阿姨。

  每到春节,他们家的那扇铁栅栏门,总是一副闭门谢客的光景,只有寒鸟在周围徘徊。

  不葵貌似懂事了不少,海鲜铺的生意打理的不错,还在另外一个市场,开了一家分店。

  廉泉在那年春节我从家里回到报社上班后,便向我提出了分手,他说他姑妈其实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我也问过他原因,他冷漠地回了我一句:

  你心里有没有我,你不清楚吗。

  我想,在我们家住的那几天,他一定是听说了些什么。

  我欣然接受他的提议,自此恢复了正常的同事关系。

  报社的人员流动很大,除了几个老员工,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件事。

  又过了半年,正值我二十八岁,除了时光流逝,生活并未带给我多鲜明的异样感受或经历。

  比如,爱情!

  六月间,我因公去逸子阿姨工作的城市出差,既定出差时日是三天,便决定顺便拜访她。

  我跟我的搭档各自将行李放在了宾馆。我告诉她今晚我会外出。

  我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赶到逸子阿姨工作的地方。

  她还是那么端庄秀丽,笑起来仍旧风情万种。

  虽然我们常联系,但我有多久没见卷耳,就有多久没见她。

  我是傍晚到的,跟她一起来接我的还有个女孩,逸子阿姨说是卷耳的女朋友。

  我不禁好奇,这女孩会说话吗?

  女孩跟我在社交网站上见到的照片如出一辙,大眼睛,白皮肤,个子高挑,而且……会说话。

  逸子阿姨说女孩叫安琪,是她认识多年的一个中国朋友介绍的。

  我朝那女孩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她回望我的眼神却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油腻。

  我们在一家西餐厅落座,半个小时后,卷耳出现了。

  卷耳褪去了学生的青涩,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西装革履地坐在了我对面那个叫安琪的女孩身旁,他礼貌地朝我笑笑,看着我的眼神波澜不惊。

  安琪开心地跟卷耳交谈着,我很诧异,她居然也会手语,是专门去为卷耳学的,还是本来就会?

  逸子阿姨不时问着我的近况,自然不会落掉我的婚事,我只说工作太忙,没顾得上。

  席间,我不时与卷耳的视线交汇,他都只是笑着朝我点点头,便继续跟安琪交谈。

  好像,十八岁时的事,未发生过一般。

  我,心里空落落的。

  饭毕,逸子阿姨留我过夜,我直言拒绝了,一是有安琪在,自己深感不自在,二是我的搭档是个新人,明早还有个采访,我必须早点出发才行。

  我执意自己打车回宾馆,无奈逸子阿姨不放心,硬是让卷耳送我。

  我们一路无语,卷耳说不了话,我也不想说话,倚着车窗假寐。

  手机突然响起,是妈打来的。

  接通电话后,妈妈便哭得死去活来,待我问清缘由,不禁浑身发颤。

  姐姐她,在家里自杀了,正在医院抢救。

  我想着,这事定跟那男人有关。

  我挂了电话,也顾不得什么自尊,便掩面而泣。

  卷耳将车停在路边,我告诉他实情,让他送我去机场,不到半个小时,就接到逸子阿姨的电话,他说让卷耳陪我一起回老家。

  我猜,定是卷耳给她发了信息。

  我们很幸运,赶上了最后一班飞机。

  飞机在云层中穿梭,偶遇的强气流引起的晃动让我整个人都不舒服。

  我强忍眼泪,望着窗外黑压压的云层,卷耳坐在我身旁,静默不语,只是问我要不要喝水,我摇摇头转过脸。

  姐姐突然自杀,让我想起她当年的任性。

  她从小到大都任性,又叛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如今走到这一步,妈可怎么办?

  她这是在用生命为自己年轻时的叛逆跟任性买单,可这般,有有何用呢?

  越是想着,越发伤心,便毫无顾忌的,将脸埋进了卷耳的肩膀,旁若无人地说道:

  还好,我们当年没有任性。

  说完这话,我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抬头,卷耳复杂地看着我。

  这时,飞机又遇见强气流,将我甩进了他怀里。

  下一秒,一股力道来至我腰间。

  在无人认识我们的机舱里,我窝在卷耳的怀里失声痛哭。

  到底是因为姐姐,还是为我们自己,我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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