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时那个小

我不知道我这一辈的人有多少是因为乔丹喜欢上NBA的；也许喜欢篮球的理由，除了乔丹，还有樱木花道。当乔丹面对爵士的拜伦·拉塞尔投出销魂一球帮助公牛六夺总冠军的时候，我刚上初中，拨开奥数，我终于有了一头扎进NBA的机会。因为乔丹，我知道了皮蓬，知道了罗德曼，知道了卡尔·马龙，知道了贾森·基德，知道了“便士”哈达威；到后来我更喜欢洛杉矶湖人，然后开始喜欢沙奎·奥尼尔和科比·布莱恩特，知道了有一个比三井寿还要准的三分王莱斯，也知道森林狼有一位钢筋铁骨的硬汉凯文·加内特。再后来我用泰伦·卢防守艾弗森的方式防守我们班中投最好的同学，守得他毫无脾气。

那个时候我天天踩着放学的铃声骑车回家，就为了准时收看6点钟的体育新闻，期盼着中国的王治郅或姚明再一次为国争光，扬眉吐气；我们班的班主任曾经在家长会上发自内心地慨叹道：要想截住我，必须赶在放学的前五分钟，不然我肯定就蹬着自行车回家了。

我上大学以后，我的父亲偶尔还和我一起看篮球比赛，每次我们一起看中国队打篮球的时候，我的父亲屡屡看着中国队的球员拿着球，嘴里嘟囔着：“秀啊！”然后中国队的球员没投中——这个时候他总要对我说：还是美国人玩得好，“一秀就进”，“秀一个进一个”；他那时候认得有个球员叫王治郅，最高的那个家伙叫姚明，可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恰恰是那个他叫不上名字、可几乎百发百中的壮小伙——坐在父亲身边的我，知道那家伙叫刘玉栋，外号“战神”。

忘了是上小学几年级的时候，就是我的父亲，给家里带回来了一台VCD机；跟他去盗版贩子那里淘碟，成为了我小学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最大的乐趣，没有之一。我记得父亲给我买的第一套VCD动画片是《鬼马小精灵》；我其实挺不喜欢里面的那些鬼，不过是出于对父亲疼爱的尊重，我才把那个碟看了又看。后来父亲给我买了当时价格不菲的《猫和老鼠》全集，再后来，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某一天，他给我带回了刚刚上映不久的《太空大灌篮》——自然也是盗版，不过很清楚。

这两张VCD伴随了我起码两年，每当我表姐表弟、或者要好的朋友来到我家作客，我招待他们的，就是这套光盘。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碟片A只是铺垫，碟片B才是正文，碟片B的一开始，是黑鸭子带着小肥猪，对着电视里的健美教练扭屁股。为了陪伴我的亲戚和朋友，这套光盘我看了不下十次，后来自己偶尔一个人无聊，也会打开那台古老的VCD，直接从碟片B放起，看一场胜负早有定数的、过程荒诞不经的篮球比赛——某种意义上说，这部动画甚至连篮球赛都算不上，太多明显的人为干预，让乔丹笨拙但诚恳的卖力演出，成为了整部影片中为数不多的亮点。

其实说心里话，在此之前，我并未看过多少兔八哥的动画；直到现在我连黑鸭子的名字也没记住，只知道一只黑猫自始至终对一只黄鸟纠缠不休，就像汤姆对杰睿一样。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因为班里美术老师的极力推荐，买了三本涂鸦画册，里面的空白图案就是这些卡通形象，那是我与它们最早、也最亲密的接触；这几本画册，花掉了我父母工资中比例相当不小的一部分。我父母当年无怨无悔，我的那位美术老师，后来成了我们小学的大队长。

但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缘分，让我与动画片里的那些角色产生了休戚与共的亲密感情，我为他们的命运提心吊胆，到了紧张的关头，我的手心脚心都会沁出细密的汗珠。或许正因如此，我当初的观影感受里才有了最后反派BOSS被塞进火箭的大快人心，那时的我被动地用美国好莱坞的方式朦胧地意识到：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虽然这种结构剧情的方式比中国大陆的《黑猫警长》百转千折得多，可我偏偏就认为，惟有这样的方式，方才来得铭心刻骨。

一晃我就懂事了。还懂事了好多年，以致于好多年后的现在，我似乎还不那么懂事。如果说乔丹在《太空大灌篮》的结尾处复出，在现实生活中带给他的是又一次的辉煌，那么他由奇才队的主席变成队员后的经历，大概很难称得上美妙：他可以在40岁以后依然拿到43分的高分，但他的投篮频频被后生盖帽，已然成为不争的事实。日益刻薄的我们，看到的更多是岁月不饶人的凄凉，以及告别过去的决绝：廉颇老矣，一饭三遗矢。

2010年，乔丹以2.75亿美元完成了对山猫的收购，从此神龙见首不见尾，大抵自己过得也还滋润；而我们不能忘记的，是就在四年以前，乔丹与挚爱过的妻子决意离婚，他的妻子儿女可还曾以真实的身份，出现在了1996年的《太空大灌篮》里。一个当年被众星捧月的偶像，因为一个婚外情击中了身为一名篮球明星最难防守的软肋，而转瞬成为了男女球迷如果不说唾弃至少光环不再的凡夫俗子，神话到普通人的距离，比任何想象来得都要短促且寻常。

在乔丹逐渐淡出世人视野里的这些年里，科比逐渐挑起大旗，随后迅速被詹姆斯成功地挑战权威；麦克格雷迪已经来到CBA闯荡，在此之前，还有一名带领中国首都队成功问鼎的“独狼”马布里；威斯布鲁克、保罗、杜兰特、库里等一系列新星，前仆后继地冲击着乔丹那批人所创造下的一系列辉煌记录，目之所及，NBA的竞争，较之十年以前来得愈发激烈，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太空大灌篮》中那些昔日的明星，曾经的王者巴克利后来因为关于姚明的打赌亲吻了驴子的屁股，尤因退役之后彻底从大众球迷的记忆中销声匿迹，“大竹竿”布拉德利自始至终也没能在联盟中打出个名堂，倒是早已功成名就的拉里·伯德，还能偶尔出现在资深球迷的回忆或者NBA的致敬游戏之中，扔出几个想象中的绝妙三分。

再次偶然想起这部电影，再次偶然观看这部电影，早已没了昔日的热血沸腾，可物是人非之感，久久不能释怀。“相声瓦舍”所谓《记得当时那个小》，未尝不是对昔日青春岁月的演绎缅怀，我个人无德无能，唯有借用此名，提醒自己：你也年轻过。

然后大家都老了。至少，未老先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