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访梭罗

文/卜宪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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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书,也合上眼,把身体安放在飘窗上,倾耳听窗外的雨声。窗外有一棵白蜡树,枝繁叶茂。细雨打在叶上,沙沙沙沙……我静静地听着,被眼睑的帘幕遮挡的眼神反射回来,看向内部。那似乎是个深邃无边的混沌的世界。然而看着看着,这个世界竟渐渐明晰起来,我的脚步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眼神走进去。

这里是一个荒草和杂树丛生的山坡,在矮橡树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中间,狗尾巴草和野草莓恣意生长,许多不知名的黄色野花散布其中,星星点点。草间一条若隐若现的小径如白色丝带柔软地延伸,似乎它的尽头会有一个美丽的目标。我沿着小径走去,一任两旁草尖的水珠把裤脚打湿。果然,一座原汁原味的木屋出现在视野里。

野草和小径一直抵到屋门。门开着,主人不在。我走进去,一股浓浓的松木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屋内除了一张单人床之外,还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一个简单的碗柜。桌子上放着一本古老的《荷马史诗》,翻开着。桌脚上缠绕着从地板缝隙里生长出来的爬藤植物,它们攀着桌脚甚至爬到了桌面上,像个意图偷吃零食的调皮的孩子。一只灰棕色的野兔匍匐在同样色调的地板上,几乎融为一体。我的到来,似乎一点也没有打扰它的悠闲。它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跳到屋角,从一个洞口钻进去。紧接着,便听到它在地板下面活动的声音。

我走向窗边。窗外是高高的油松和核桃树,鸟儿们在树上欢唱,可以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对我的欢迎。凭窗从树木的空档远眺,看到几十米外是一个宽阔的湖面。微风吹皱湖面,形成一道道闪光的波纹,从我的角度,正好看到一片潋滟的波光。哦,这个木屋,这个树林,这个湖,我似乎清楚了这是哪里,这是我向往过千万次的地方。

我放任自己的双脚走出屋门,穿过树林,向湖边走去。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湖啊!湖水清澈碧蓝,整个湖面像一块巨大的蓝光闪闪的丝绸,散发着即柔和又深邃的光辉。岸边的山影树影倒映湖中,给这块绸布印上写意的花纹。坐在白卵石的湖岸向下看,一眼就能望见干净的沙质湖底。透明的大大小小的鱼儿在水中悠游,时不时地伸出尾巴,在水面点出一个个笑靥。在它们的身下游荡的是白云的影子,恍惚间,竟让人弄不清是鱼儿飘在空中还是云朵游在水底了。

坐在湖边,一任从湖面路过的微风拂过面颊,送来湖水的清凉。远远地,一叶小舟从湖上缓缓荡来。站在小舟上的男人短衣短裤,裸露在外的肌肤处处展示着与日光长期亲近的黝黑健硕,深凹的眼窝浅蓝的眼睛里透射出幽深淡定而坚毅的神光。他友善地看着我,似乎对我的来访一点也不意外。我的视线迎着他的船影和身影来到近前。“哦,梭罗!”我像老朋友一样地唤他。

“这是一个美妙的黄昏,全身就是一个感官,把欢乐吸进每一个毛孔。”梭罗说着话跳下船,手里提着他刚从湖里钓得的口粮,一边将揽绳绕过近岸的一个树杆,然后转回岸边,在离我几米远的岸边坐下来。我知道这是他的习惯,便也同样沉默地坐着,眼睛看着深邃的湖面。我自知不像伐木人那样受欢迎,却也懂得保持安静,因为我像主人一样明白“很美好的事物,如果大声说话就无法言传”的道理。果然,梭罗接下来便在他“最好的屋子”里接待了我,那就是他木屋后的那片松林。风管家“已经打扫了地板,清除了家具的灰尘,把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了。”我们坐在地板上。梭罗讲述着湖的春夏秋冬。西沉的太阳把柔和的橙色光辉透过松间的空隙洒下来,碎了一地。几只我不知名的鸟儿在头顶美妙地唱和,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来来回回,似乎想从不同角度看清来者何人。

从松林走回木屋的路上,梭罗带我参观了他的豆田。我敢说,这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庄稼地。这是一块介于荒野与耕地之间的半开化田地。田里的狗尾草和豆秧互相纠缠,势均力敌地生长。狗尾草的花穗比豆苗高出来,招摇在宽阔的豆叶之上。豆秧则横向进攻,每一棵枝干上都努力生出支脉,在狗尾草中间占领更多的生存空间。豆叶下面结出的累累果实,似乎已经受到过土拨鼠的检阅,残缺不全地挂在枝上。梭罗说:“在太阳眼里,大地到处一样被耕种得像一片园林。”听着这句话,我似乎更能体会,他为了豆田而让杂草横尸遍野时是怎样的心情了。

由于我的灵魂没有带去她所赖以寄存的身体,所以梭罗不必为我准备晚餐的面包。在他准备晚餐时,我知道我该告别了。正当他拿出黑麦粉的面包,一只麻雀飞下来,落在他的肩上。这对他无疑是一枚至高荣誉的肩章。我生怕惊跑了麻雀,便悄悄站起身,背着木屋,走进那条弯曲的草径。

草径渐渐消失在我的脚下,一片荒野。猛地转身,腿上的《瓦尔登湖》滑落下来。睁开眼,窗外,雨停了,夕阳柔柔地照在我身上,与木屋上的光彩一样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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