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的春天也似冬天干冷。无论是桂林路上的哈韩一族还是重庆路上的时髦女郎无一不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冷暖自知啊。
我也不敢造次。每天把自己搞得像个大熊,在宿舍,教学楼,食堂间蹒跚。 学校虽然有明文规定,教师即使第一节没有课,也要在8点钟出现在办公室。可是我们西方语学院德语系从院长到系主任都不把这项规定放在眼里,甚至所有刻板的规定都会被我们德语系唾弃践踏。原来坊间流传的话是真的,我当真成了整个华桥外院最牛X组织的一员。 从此,我再不是那无依无靠,能屈能伸的孤魂野鬼啦。从此,我就是那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
上班的第二周,我就在去教学楼的路上碰到了系主任。
“李主任,早!”
“嗯,早。去上什么课啊?”
“大一三班的基础德语。”
“嗯,基础德语很重要啊,有时间,我去听听你的课。那个,小陆,你先走吧,我岁数大了,得慢慢走。”
“没事儿,主任,我再慢点走。”
“不用不用,你走吧。”
。。。。。。
进了基础教研室,还没把椅子坐热乎,我就把路遇主任的遭遇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陆希,我跟你说,也就是这几年咱们主任岁数大了,看破红尘,要是以前,像你这样10点钟还在路上磨蹭的,肯定得在大会小会上做自我检讨。”教研室主任老赵给出他元老级评语。”
“咱们主任一直都很nett(德语,此处翻译为和蔼可亲),以前人人自危是因为灭绝师太diktieren(德语,此处翻译为一手遮天)。 同济才子老肖纠正道。
“想当年,灭绝师太还要抽查我的备课笔记。好像她是这个教研室的主任一样。”
“小陆,你真是赶上好日子啦。”往身上套羽绒服的佳佳插嘴道。
“佳佳你今天没课啦,这就赶着回去给老公做饭?”温欣羡慕地说道。
“我昨天课多,上到下午5点呢。 得劳逸结合。今天我和老王约了买狗狗。”
“好可爱啊!”我和温欣异口同声。
“养个老婆不够,还要养宠物。老肖,我们要坚持革命统一战线哈。温欣,你推荐的这款护手霜味道太难闻了。 ” 老赵抹着护手霜碎碎念。
“好心没好报。”温欣道。
下课铃打响了,1班学委来取作业,老赵兴冲冲地跟着一起去了教室。
我则是等着上课铃响才肯进教室的人。
因为是半路来的老师,学生们自然会表现出怀疑甚至是敌对情绪。就算他们以前的老师有多么优秀,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姐姐怎么也是维尔茨堡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教授基础德语还不是易如反掌。我这“后妈”迟早会凭自己的专业性被学生们认可。
“Guten Tag, meine Studenten und Studentinnen! ”--- 同学们早上好。
“Guten Tag, Frau Lu !” --- 陆老师早上好。
“Wecher Tag ist heute? / Welchen Tag haben wir heute? Bitte antworte! ”--- 今天是星期几啊?请回答。我随便一指。
。。。
这个本来用来温故而知新的问题在第一个被我叫到的学生那里沉默了。
“Samstag! ”--- 周六。 旁边的一个学生答。
“Wie bitte? Bist du sicher? ”--- 什么?你确定?
“Natürlich. ”---当然。
一阵哄堂大笑。Natürlich 这个词真是学生们的最爱啊。
“于萍。”我只能把学委叫起来回答。老师也是需要救命稻草的。
“Heute ist Montag. ”--- 今天是周一。
“Sehr gut! Danke schön. ”--- 非常好,谢谢。
“ Gleich hört ihr einen Dialog. In diesem Dialog wird über Thomas´ Stundenplan gesprochen. Sagt mir bitte später, an welchem Tag hat er welche Seminare zu besuchen. ”--- 大家现在来听一段谈论托马斯的课程表的对话。听完后请告诉我,托马斯在哪一天上什么课。“ Seid ihr bereit? ”--- 大家准备好了么?
“我没有纸。能用这个么?”
一包面巾纸在半空中刺眼的晃来晃去。 每个群体里总有几个特别难摆平的主。同情的,幸灾乐祸的都持着观望态度,等我的反应。
“你能交,我就能批。但我提醒你,你不尊重别人,别人也不会尊重你。”
。。。
每当经历这样的插曲,我都会特别想穿越到孔夫子那个尊师重道的年代,或者强烈的怀念在德国读书的美好时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已经被攥着人民币,披着土豪金,追着洋品牌的国人丢弃在落寞里。
日子就这样在三点一线间悄无声息地成为过去时。不痛不痒。
夏天更是转瞬即逝。冬天再一次以攻城略地之势席卷而来。 十月,长春已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我和室友都窝在寝室,准确的是窝在床上。她沉醉在春秋大梦里,我则沉醉在英雄美人的古装大戏里。手机响了。是夏琳。
“希希,你有空么?我想跟你聊聊。”夏琳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悲伤。
“你慢慢说。怎么了?”我以罕见的温柔询问。心里却十分忐忑。
“刘昊天要和别人结婚了。”夏琳的语调像极了大提琴发出的重低音。
墨菲定律一定有一条法则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可能吧。”我挤出几个字来。 可是,我太了解夏琳了。一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女子,内心却似由桃核裹着的,永远都能极其冷静地待人处事。 夏琳下的结论,已然是无需论证的。
“我们今天分手了。”夏琳少有的直奔主题。
“分手。。。。。。”我重复着曾让我痛彻心扉的两个字,无法相信,它竟扑到几乎完美的夏琳身上。
“希希。刘昊天下周六在万达大酒店举行婚宴。他会告诉你的。新娘叫王莹莹。”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刘昊天不可能这么做的!他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爱?爱难道不是最脆弱的底线么?”
“可是,可是他真的爱你。”
“但愿他真的爱过我。我今晚去北京,已经买好了车票。也许去一周,也许去一个月。” 夏琳淡淡地说道。
“哦。照顾好自己。”我完全理解夏琳此刻的心情,但愿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景致,乃至陌生的路人可以使她忘记,最在乎的人给的痛。
“知道。”听筒里仿佛传来呜咽的哭声,逐渐清晰又逐渐模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迟疑了很久,我还是拨通了刘昊天的电话,想要听一个解释。
“为什么和夏琳分手?”此刻谁还在乎有理有节了。我索性就替夏琳无理取闹一次。
“夏琳告诉你了?”刘昊天反问道。
“说!为什么分手?”
“为了和莹莹结婚。”
“你不说是吧,我问大姨夫。”
“等等!” 一阵沉默后,刘昊天说:“王莹莹怀孕了。”
“你!不可能。我不信。”
“是真的。”
“你!你真让我恶心!”
“我希望你下周六能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刘昊天恳切地说道。
“不可能!”我被气炸了。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邀请。奸夫淫妇还要办宴席!我在心里骂道。
习惯被我挂电话的刘昊天这一次没有主动打过来。
年末,我如愿拿到一家著名德企的Offer,回到了温暖的故乡。但我最好的朋友夏琳, 最好的表哥刘昊天, 却一个渺无音讯,一个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