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列车 草子 原创

灵魂列车    原创

    我的灵魂带着一具肉体上了车,它选择了一个舒适的座位坐了下来。

    我抬起头来,望了望周围座位上的人,他们个个眼神空洞,表情僵硬。有的低头玩着手机,有的呆呆地张望着窗外。他们是我生命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曾几何时,那一双双眼睛是如此纯真,如此浪漫,如此不着尘埃。而如今,那里面只剩下了空虚与麻木,似乎是为某种生活的目的而睁开,转瞬又被黑夜夺取了获得光明与希望的权利。

  这时,列车开始进行广播:“各位乘客,本次灵魂列车即将启动,目的地是死亡。在你们经过各自的死亡站台时,你们将下车,和自己的爱人,妻子,朋友,同事……进行人生最后的告别,然后将由死神领你们走向各自的墓地。那也将成为你们的最后一站,本次列车只下不上。最后,祝各位乘客旅途愉快!”

    列车广播结束后,我分明看到了那一个个眼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有的充满了惊慌,有的满是恐惧,有的流露出悲哀的神色……各有其特色,但总的来说,悲伤多于喜悦。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站的站台上会不会写着自己的名字,谁也不清楚自己的最后一站会出现在哪个地方。正因为一切都是未知的,才充满了刺激。

  鸣笛声响起,火车开始缓缓启,越来越快,向前奔去,车轮滚滚,不停止,不留情面,一起牵动的还有整车的人悸动不安的内心。他们的心全都悬到了嗓子眼。

    车上一片静默,可怕的静默。呼吸声急促,心跳声咚咚。

  有个中年男士的,也许是天生乐观派。看到整车人闷闷不乐,一脸忧愁的神色,勇敢地站起来。望着周围的旅客,大声地提议道:“各位同仁,既然咱们的目的地都是死亡。何不快快乐乐地去死,总好过哭丧着脸迎接死亡吧?我提议,为了缓和紧张气氛,咱们不妨唱歌,用歌声来驱散我们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阴影。来一首《送别》可好?”

    众旅客纷纷表示同意。

  来,大家跟着我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大家附和着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可是,谁都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相反,心情愈加悲伤。很多人都哭了,边唱边流泪。有的甚至哽咽得唱不出来。只有少数人平静地唱着,不起波澜,而我,便是那少数人中的一个,我平静地唱着,追随着那悠扬的调子,风儿吹来,心湖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我仿佛看到了一百年前,那个才华横溢的作者在他的学生饱含深情的目光注视下,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踏上了一条充满坎坷,人迹罕至的道路。他披上了僧袍,要将有情的众生从此岸引向彼岸,从生死暗流引向永生,他是最伟大的少数人,也是最孤独的那一个,孤独如一粒尘埃。

    “李国忠……,您的站台到了。”广播里开始播报。歌声瞬间停了下来,车厢里复归死寂。这时,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拄着一根拐杖,表情凝重。在其他乘客的目送下慢慢地向车门口移动着,移动着。从座位到车门口不过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可是,在他缓缓的移动时,却又变得那么漫长,漫长得好像有一个世纪,那是他一生的距离。它就这么结束了,风雨兼程,最后回归于平静,不着痕迹。当他终于抵达门口时,他回过头来,冲着我们孩子似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到了一起。是的,他在经历了漫长而又饱含苦难的一生后,终于又成了个快活的孩子。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可是,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大家都过于严肃了,在面对生离死别之际尤其如此。我们默默地躺着泪,默默地送别他,尽管谁都不认识他,但是,那又怎样。

  在他下了车后,我隔着车窗看到他走到自己的站台上停了下来,站台上空无一人。他已没有告别的人了,因为他的亲人都离开他先走一步了。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仰起沧桑的脸,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站牌上自己的名字,深情地凝视着。它变得陌生而又熟悉了。然后,他转过身,看到了死神。在死神的带领下,默默地踏上了那条路。他瘦小的身影在风中抖动着……

  为了缓和刚才的悲伤气氛,大家又继续振作起来,领唱的那个男士,声音愈加洪亮起来,豪情万丈:“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赵子明~你的站台到了。请你抓紧时间下车。”又是一次宣告。

  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嚎啕大哭,“不会的,不可能,我还年轻,我才30岁,怎么这么快就轮到我了?不可能的。我还没活够呢,我还有那么多钱还没花呢!老天啊,请再给我些时间,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只求给我几天的光阴。”

  没有回应。

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站出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留着短发的青年男士。的确是个成功人士。他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痕。在我们的目送下,当他走到车门口时,终于大哭起来。

  我看到他极不情愿地下了车,走到自己的站台边上。蹲下来,埋头痛哭,身体颤抖。死神拍了拍他,他站起来,默默地跟在死神身后。最后消失不见。

      所有的人都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呆呆地望着那个年轻人消失的方向,寂然无声。直到领唱的那个男士的歌声再次响起,大家才惶惶然惊醒过来,不得不把刚才发生的事当成一个梦,可怕的噩梦。但是,梦总是要醒的,不管你是否愿意。

      渐渐地,陆陆续续有人到达了各自的最后一站。在听到播报到自己的名字时,他们有的人哭哭啼啼,有的人悲伤不已,有的人默默流泪,小声地啜泣着。这都是正常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没必要过多去指责。因为谁活着都不容易,不如在其死亡时给予其一个有尊严的送别,这也算是厚道之举。

  但是,也有例外的,其中有个小女孩留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当广播中喊出她的名字时,她并没有哭泣,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的情绪。而是精心地为自己打扮一下,然后起身,面露微笑地向车门口走去,像是要去参加一个盛大的节日一样下了车。是的,孩子毕竟是纯真的,他们涉世未深,依然天真烂漫。也许死亡对于他们而言就像生命中一个不可缺席的节日。他们满心欢喜地去参加这最后的一个人的狂欢。假如无法选择有尊严地生,也要有尊严地迎接死。

    列车继续前进,车上只剩下了两个人。我和那个领唱的男士。他表情凝重,看得出来他并不高兴。

  我们默默地望着彼此,隔了许久。然后他低声地问我:“还要继续唱吗?”

  “要,当然要继续唱下去。唱到天荒地老,唱到海枯石烂。唱到最后一口气。我喜欢这首歌!”我坚定地回答道。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我也跟着唱,唱得豪情万丈,唱得热泪盈眶。

    “李欣……你到站了。”他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然后微笑着握着我的手,脸颊上淌着泪水。看不出他究竟是快乐还是悲伤。但我猜一定是前者,因为他是一个乐观的人,乐观的人永远不会被打败,即便是在死亡面前,依然如此。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对我说:“谢谢你陪我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站,我没什么遗憾了。咱们再不见。”说完,他松开了手,然后用手指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在我的目送下一脸泰然地向车门口走去,皮鞋在地上踩出的声响铿锵有力,那是他生命的回响。

    列车继续启动。车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默默地环顾了四周空荡荡的座位,眼前又浮现了曾经坐过那些座位的旅客鲜活的面容。他们生前哭过,笑过,爱过,恨过,欢乐过,也悲伤过,幸福过,绝望过。他们的一生也算圆满,无所遗憾。

    我又接着大声地唱起了那首歌:“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最后,列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吱的一声,像是在宣布我的人生即将落幕。

    我从容地站了起来,表情泰然,不悲不喜。我知道这首歌作者临终前的心境也一定是这样。我仿佛看到他穿过一个世纪的岁月逆流,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他一袭破旧的长袍,脚上的草鞋早已磨出了破洞。他慈祥地望着我,冲我招了招手,然后,转身。

    我像是发现了一束光一样,快步走上前去。他在前面身心泰然地走着,我在后面不急不缓地跟着。走着,走着,走向清澈的蓝天,走向飘逸的白云,走向那个我们向往已久的光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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