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

老狗

“爷爷!我不喜欢奥楚蔑洛夫!”坐在后座的孙女突然稚声稚气地大声喊了了一句。

肖旭在脑海里搜索了半晌都没有想起奥楚蔑洛夫是哪个朋友,不过这个特征明显的名字让他想到了俄国,继而想到了托尔斯泰、高尔基、契科夫……是了!是变色龙!应该是儿子给孙女讲的睡前故事。

瞥了一眼反光镜,六岁的孙女缩在椅子后面,反光镜里并没有她的身影,但肖旭知道她在等着他的赞同:“是的!我也不喜欢他!谁都不喜欢没有立场的、附炎趋势的小人。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奥楚蔑洛夫这个警官的行为只是表达了一种对将军足够尊重的姿态,进而保护了首饰匠的安全?毕竟我们不知道将军到底有多残暴,毕竟……”

自言自语的肖旭越说声音就越小,最后细微到只有自己能听到,因为这样的道理也就自己这样的老头能懂,让六岁的孩子也明白显然是一种奢望。

“她这两天过得很开心,她爸爸每晚跟她讲睡前故事。”肖旭松开孙女的手,看着她被曾经的儿媳妇拉进房门内。

“这是她爸爸从云南带来给你的中华蜂蜜,非常甜,而且还有一定的药理作用。”肖旭又把左手拎着的手提袋递过去。

“这么好的东西呀!谢谢爸爸!您有心了。”有点发福的前媳妇笑得跟蜂蜜一样甜。

“小公主,我下个礼拜再来接你哦!”肖旭躬身跟孙女说,慢慢关上的门最终将他与门内那个忽闪着长睫毛向他摇手的小女孩分隔开来。

“妈妈!为什么把蜂蜜扔掉了?我吃过了!很好吃的!”小女孩侧仰着头问母亲。

“这种土蜂蜜也不知道品质怎么样,卫生是不是合格,也就他们不讲究敢随便给你吃。我们家里也有新西兰的蜂蜜,那可是全世界最好的蜂蜜!”把手提袋扔进垃圾桶的母亲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转头说:“跟妈妈说说这两天里爷爷和爸爸跟你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站在门外的肖旭听着透过门缝的隐隐话语,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从年轻时候便开始在商海沉浮,而今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人心和人性不可能不清楚,但自己真正面对这因为人性的劣根性造成的一地鸡毛的生活的时候,难免自嘲和悲哀。

“喂!罗老板!是我呀,老肖!我定了行程,明天早上十点到三义机场,到时候还要辛苦你带我看看。”想起在浙大教书的丁珮教授的托咐,走出电梯的肖旭打了一个电话。

巡山

老罗是丽江纳西族的,爷爷传了他一些养蜂的手艺。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如何逆天的能力,但得益于当下中国密密麻麻的交通网络和发达的物流业,老罗利用他有限的乡下人的聪明和勤勉,带领着村里的一帮人,将蜂蜜做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产业。

前个月,一个叫丁珮的浙大教授来这里考察中华蜂种群的时候认识了老罗,不仅仅给他介绍了一帮当地的官老爷,还推荐了一位巨有钱的大企业家跟他合作。跟那位叫肖旭的企业家通过几次电话后,老罗直觉这个姓肖的应该足够有钱,也足够精明。

老罗的村庄叫宝山石头城,藏在横断山脉的褶皱里,金沙江边的一块巨石上密密麻麻挨着一百多户人家。肖旭和秘书在这里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但他情绪并不是很高。

吃完晚饭,肖旭请求老罗带着他四处转转,走到临着金沙江的那边悬崖的时候肖旭停下脚步:“罗老板,我来之前特地恶补了关于中华蜂的知识,可是现在据我观察,附近山头都没有大型的森林,你们的蜂养在哪里?交通方便?能不能量产?附近可有适合建造基地的山谷?”

“肖总呀!野蜂是无法驯服的,只能引导,并且他们只生活在离这里很远的大森林的边缘,只采中药材、茶树等自然植物的花蜜,我们都要爬上悬崖去取蜜。所以我们的蜂蜜很稀有,很珍贵!”老罗回头指着哈巴雪山的方向。太阳还没有下山,悬在哈巴雪山上空,把整个雪山山头染成血红。

“工业时代,无法量产和无法标准化的产品不容易流通呀……无法大规模流通也意味着无法盈利,你知道我是生意人。”肖旭皱着眉头,顿了一顿又继续说:“既然来了,明天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采蜜?”

临睡前,秘书敲门进来:“肖总,市里刚刚通知,后天有一个市政会议需要您列席。如果明天我们去看采蜜的话,很可能赶不及。而且,如果蜂蜜无法量产也无法盈利的话,我们是不是还有去看的必要?”

“我又不是父母官,列席市政会议无非也是承担社会责任的事情,去不去都要承担,这是义务。”肖旭抬头揉了揉眉心,旋即把手放在秘书黑丝包裹着的修长大腿上,大拇指摩挲了一下:“中华蜂的事情是丁珮教授再三叮嘱的,再不保护就要绝种了。但其实,现在大量饲养的意大利蜂群的采蜜能力和转化能力根本无法和驯化后的中华蜂相比,营养价值也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所以,中华蜂的事情刻不容缓,不论代价。就好像,可能是海拔太高,我有点头痛,我刻不容缓需要你给我摸摸背,晚上你就睡这里了。”

“我听过爱因斯坦的那句话—没有蜜蜂就没有人类。可即便如此,我依旧觉得你的初衷并不是因为蜜蜂,而是丁教授,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年轻时有过什么故事,但我可以确定你们有故事,以我女人的直觉。”缩在被窝里的秘书右手在肖旭依旧结实的背上轻缓滑动,就仿佛……顺毛摸一条趴着的狗。

“在还没有获知有关事物的全部信息的时候就妄下论断,这正是我们世人的愚昧之处,你也有,我也有,几乎所有人都有,甚至明知不可能也要让自己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结论。大概因为这样真的很舒坦。”迷迷糊糊的肖旭咕囔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肖旭一行人就踏上了前往原始森林的路。很远,开车加步行需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到今天的采蜜点。

大概是因为昨晚肖旭的一番话,老罗没了昨日的热情。可想而知,作为大山里的一个山民,在经济迅速发展的今天,带着一帮山民做事业,这其中的权衡和纠葛就已经足够他伤透脑筋,大部分的类似合作社都是在种种内部冲突里夭折了。

不过肖旭兴致很高,只有他和秘书胜衣轻装,一路上东问问西问问,对这块土地的物产和气候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云南他不是没来过,但这样深入到山脉深处还是首次,脚下层层峦峦的山峰、弯弯折折的大河、云遮雾绕的谷地无一不让他心醉神迷,再看身前无路,溪流蜿蜒着向着丛林深入,更是让他心生出独属于年轻人的好奇和勇气。

溯溪而上翻过一块巨石的时候,肖旭拍拍心事重重的秘书的肩:“你知道人世间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秘书好奇。

“想太多!而忽略了擦肩而过的美丽。”肖旭看着秘书的眼睛。这女子心思缜密、野心昭然,更难能可贵的是基本面与格局都不缺,所以与其说是秘书,不如说是他的徒弟,甚至可以看做同道,所以他很是得意她,处处照顾,时时点拨。

采蜜人每人都背着巨大的白色塑料桶、肩上盘着一卷卷绳子或者火铳、腰上别着柴刀,负重而行。即便如此,两手空空的肖旭和秘书还是跟不上,终于在将要坚持不了的时候,他们走到了一片崖壁下。

描述不清楚,还是上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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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崖壁尽头有一条瀑布,高处落下的水流上空挂着一条彩虹,瀑布底下是一片水流冲击出来的浅滩,专门负责做饭的已经在那里垒起灶台炊起烟火。崖壁内凹的地方三三两两的挂着一个个圆盘,这就是野生中华蜂的蜂巢,有一个人指挥着各人以蜂巢为中心拉绳搭梯。站在远处观看的肖旭问陪在他身边的老罗:“你们的蜂蜜都是这样采的?且不说危险,旅途遥远且又产量稀少,这怎么能成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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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蜂本来就是习惯生活在大山里,他们只采野花,并且越是深山越是草木丰盛,药材也就越多,蜂蜜的药用价值和品质就越高,特别是秋天的黑蜜,称得上稀世珍宝。以前城里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所以我要求必须保证品质,这样才能卖好价钱。”老罗很得意于他的经营理念,品质就是生命这句启发他的话还是很多年前在电视广告里看来的,他深以为然。

“你会买这样一块手表吗?”肖旭摘下他的绿水鬼递过来。

“这看着像手表,但是哪里显示时间?”老罗翻来覆去研究了一番,不得要领。

“这个表十来万。”

“啊!也就你们有钱人玩这种东西!手机不显示时间吗?!”老罗忙不迭地把手表塞回肖旭手里:“打死我也不会买!”

“蜂蜜也是一样道理,好是好,但太好了只能入药,对于普通消费者来说象征意义就大过于实际意义,那么这种普通的东西就容易变成奢侈品,可是又有多少人会去消费天价的生活必须品呢?”肖旭试着给老罗灌输些理念,但老罗不是他秘书,对肖旭的说法不置可否。

肖旭也是见过采蜜的,只不过以往看见采的都是在茶山里的枯树洞里的蜜,采这种深山里的蜜他是没见过也没有尝过。老罗挖过来一块,肖旭连着蜂巢塞到嘴里,闭上眼睛仔细品尝,睁开眼睛的时候露出来笑容:“有中草药的味道,还有草木的清香,花的馥郁,甚至隐隐有风的味道!”

“哈哈哈!”老罗得意地大笑,终于从这个没有见识的城里人那里扳回些颜面。

描述不清楚,还是上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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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时候,肖旭一言不发,而哼着小曲的老罗脚步轻健。车行至半途,肖旭对开车的老罗说:“罗老板,我晚上就住丽江古城里,也请你住一晚。晚上我请你吃饭喝茶,顺便一起聊聊怎么合作。”

“没问题!没问题!我请你!这里我是地头蛇,哪里有叫你做东的道理!”老罗虽然出身在山里,但并不是不走江湖。

犬职

可能担心肖旭吃不惯纳西族的饭菜,老罗安排在了云雪丽餐厅,一家非常有特色的餐厅,宾主尽欢。住宿安排在古色古香的月光部落,里面有个茶室,老板也姓肖,吹牛说藏了很多好茶,茶过三巡,肖旭开口切入正题。

“罗老板,这一次我特地过来,你知道,我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只是可能我期望过高,不客套地说,你的经营理念和发展方向可能跟我有些出入。原本我是准备先期投入十个亿来将这个蜂蜜标准化和产业化,并要努力获得政府部门的支持和扶持。可是今天的实际情况是无论你的产业还是生产方式都和我的设计方向大相径庭。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和意见,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肖旭开门见山,他觉得像自己这样不太会谈判的人适合单刀直入。

“哇!先期投入十个亿!好好好,肖总只要觉得有钱赚,我就跟着你走,你指哪边我跟我的兄弟们就打哪边!”听到肖旭这么有实力,老罗乐不可支,袒诚心扉:“肖总!实话说,这几年通过蜂蜜我也赚了点小钱,但钱多不咬人,我也想在城里有大房子,想让我的孩子有更好的条件。二来,我是山里长大的,小时候穷,都靠族人帮衬,现在如果有机会报答他们,我是一定要带上他们的。”

“跟你这样有感恩之心的人合作我是最喜欢,但是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我想了几个合作草案,你看看哪个合适些。”肖旭沉吟了一会儿缓声开始说草案,秘书在旁边记录。

肖旭的方案有三种,第一种方案是共同出资共同经营,老罗及老罗的团队出资不得低于25%不高于49%,按照肖旭的规划,初期的资金用于建设标准化厂房、建立营销体系、制定产品标准并获得国内外食品安全证书、广告……前两年肯定是不会有盈利,等到第二期投入后才可能会慢慢产生效益。

第二种方案是肖旭出全资,收购老罗的品牌和产品,但必须按照肖旭派驻的技术人员指定的地址和提供的设备管理及养殖蜂群,产出的蜂蜜按照同品质产品的市场价的30%收购。作为唯一采购商,可以先预付货款,并为老罗的团队缴纳五险一金。

第三种方案是作为第一和第二种的补充,也就是预留股份给老罗的团队,可以随时参股,但会存在溢价。而老罗需要说服村里把宝山石头城交给肖旭来开发,并按照肖旭的要求以家庭为单位拆分,去管理各个地方的蜂群。

老罗皱着眉头深色凝重,肖旭提醒他:“我行程很紧,如果你今天能决定下来,我明天就约相关部门的人洽谈关于土地和农业政策以及农业补贴的事情,如果你不能决定的话,我们就先搁置一下。”

老罗说要跟族里的伙伴们商量一下,起身连夜赶回家。

把老罗送出门后,肖旭问秘书:“你觉得老罗会选择哪个方案?”

秘书看了一眼姓肖的客栈老板,那老板也是个机灵人,赶紧准备起身。肖旭笑着把他摁在椅子上:“你是主人家,怎么能走!先不说你走了没人给我们泡茶?!就算我不好你的茶,离了这个茶室古色古香的环境,我也动不出脑筋来。”

“按说第一个方案是最好的,但是罗老板毕竟不知道您真正的实力,哪怕给他看数据他也无法分得清真假。况且他们应该也拿不出合作的资金来。所以这个方案他应该不会选择。”

“至于第二个方案看似优厚,但想比第三个方案又略显单薄,活动空间太小。而第三个方案可进可退,对他们来说是最佳选择,唯一的难处是如何说服族人放弃世代居住的地方。”秘书低头看着记录认真地说。

“唉!故土难离呀!虽然哪怕没有我去开发,他们早晚也会搬离那个地方,毕竟那里太偏僻,无论求学、购物、就医都不方便,但至少目前他们还不会离开。而且,你也看到他们很穷困,拿到了预付的货款肯定是先要改善生活,哪里可能拿出钱来投资。”肖旭的笑容里有些悲怆:“你没有苦过,不知道他们所想呀。”

“看过他们的生活环境,就大概能知道他们的诉求,老罗急着赚钱,而跟着他的族人们迫切于脱贫,那么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会选择的,毕竟我的投资对于他们是一种保障。至于他们如何选择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资本怎么想,或者控制资本的力量怎么想。虽说做生意的本质就是利益最大化,但若想长久生意最好是双赢,此为王道。况且我不想占他们便宜自然就不会让他们吃亏,毕竟我图的不是他们的钱,不然他们无论如何选择都是错的,哪怕不选择也是没有活路。如果说信息和认知差是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公平,那么缺乏责任心和使命感的资本就是最大的暴力。这句话你要记住了!”肖旭说着就有些索然:“你先上去,帮我跟省厅招商局的老赵约一下,让他明天带相关的人过来,终于可以把他的人情给还上了。”

秘书上楼之后,两个姓肖的又一起坐了很久,肖旭反复提的两个问题是“你觉得我这个秘书怎么样?”和“我们要不要合作点什么?”

客栈肖老板很坚决地摇头,表示的是“不知道”和“不要”,他才不跟奸商合作,多说一句话都要当心。

滋到北美

肖旭上楼的时候秘书已经睡意朦胧,于是他静静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着她,看了很久,秘书打盹醒来,朝他嫣然一笑。

“这些年,谢谢你!所以想送你一件有意义的礼物。”肖旭慵懒地窝在沙发里,橘黄的台灯把他的五官映得更加立体,细碎的皱纹被夜色隐地几不可见。

“什么礼物?”这些年秘书受了肖旭不少好处,无论是知识的传授还是私下的宠溺,当然也少不了礼物,只是女人哪里有不欢喜男人送她礼物的,于是开心地坐起来问。

“这些年你成长得很快,快得出乎我意料,以致于我不得不时时担心你会走偏,而且你无论执行还是决策基本都没有大错,这就愈发令我担心,不犯错就很难立呀!”嘴上说担心,但台灯光芒笼罩里的肖旭脸上却是满意和赞赏:“今天上山的时候想到李世民对《孙子兵法·始计篇》的理解—诡道者多方以误也。我便想到这个“立”字,立是存活、是生机、是坚定、是变化和应对的基础,为人处世也好,治国、平天下也罢,首先就是要立得住,且稳。这句话你也要记住!”

“另外就是今天的事情,看似是我以势压人让老罗不得不做选择,但其实也是老罗的人性里本就贪的缘故,这个贪你我也有。向往更好的生活这并非坏事,只需稍加控制,莫让贪欲超出你的能力和自由度。而在选择这件事上,不能被网络上的那些公知给洗脑了,选择和努力从来都不分轻重,它们从来都是一回事,任何一个努力的人都不会不懂得选择。选择是由认知决定的,但无论是选择还是认知都肯定受限于阶层,就像刚刚我在楼下说的,我与老罗本身力量就不对等,若我想害他,他如何选择都是错的。只是我不能也不会害他,我们这个阶层的力量、资本都来源于他们,若只贪眼前利益就无异于自毁城墙,所以我们有责任让他们活得更好,用尽量和缓平稳的办法和手段。我们应该把他们看做是我们的孩子,力大而单纯,善良却暴躁。你需要记住这个责任,能力和责任是正相关的。”

“近几年我们和北美那边关系紧张,并且,因为相互制裁而影响了国内的发展空间,所以我遣人去墨西哥考察了一番,接着就是要给你另立门户。我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此后要你自己去闯,你的身份、履历、资金、客户我都会另外安排好,无论表里你都不能与我有关,我们会是竞争对手。你独当一面的时候要时时记住中庸两字,这世界永远不能缺乏矛盾,因为有矛盾,这世界和人间才能立得住,才能可控地发展,所以有矛盾的时候你要平衡矛盾,让你要去的方向的力稍微大一点点,没有矛盾的时候你要制造矛盾,莫吃唐玄宗的苦,不然失去平衡的内应力会让你分崩离析。”

“啊!我不要!”秘书惊慌失措。

“我知你有大志,这是好事。本来我习惯了有你在身边,也是舍不得,但实在是不能再拖,一来你年岁渐长,二来时局变动,反正早晚要走,不若现在刚好,你就当作是给我留了一条退路。这事情已有定计,你就听我安排,在你之前也已有先例,他们发展得都还不错。关于此事,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要带走哪些。”

看肖旭不紧不慢的坚定,秘书就知道这事情不容她决定,既然她不甘平凡,那么自然要承担起责任,但是想到要离了肖旭,并且可能此生不能再如现在般亲密,又悲从心来,俯在床头嘤嘤地哭,半晌后她抬起头:“我要春晓油田的业务!”

“啊!”肖旭有些为难:“儿女情长!我知你肯定不是为了三号油井的酒店业务,那么必然是因为鸭蛋和他手里的文物回流以及技术走私通道。你可要考虑清楚,其一,这些业务虽然暴利但都见不得光,且时时会受各方打击,哪怕我们国内也会装模作样打击一下,风险很大。其二,鸭蛋这人虽然出身不高,但有勇有谋,确实不错,可是一来他是周家旧势的人,而我们跟周书记更亲近些。虽然他们的团队都有鲜明的江湖风格,但总是不可否认那源自周老头的基因。我们现在跟他们有合作,那也是利国利民且周书记喜闻乐见的生意,你若是跟他有更近的私人关系,周书记那边难保就不会有想法;二来最近日韩美联合对这条线路在进行打击,作为出面人的鸭蛋有没有活着还是未知数。”

“两个周老头本来就是一家人,现在分作两家,不停吵来斗去,既然为了同一个目的为何不联起手来?……他们的关系太复杂了!我不想掺合,我只是想要这条线路。”秘书咬了咬下唇。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旧怨,也可能是理念相左,更有可能是如日后的你我一般演给外人看的。”肖旭站起身:“无论哪家,尽量不要相欠,这样才能最好地保持自己的立场,我们是生意人。你早点睡吧,我去阳台想点事情。”

云南省厅的赵处长跟肖旭是旧识,听闻肖旭要来投资当然是乐不可支,条件都好谈,只要有钱进来、有就业提供。只是肖旭在地图上丽江和迪庆的交界处画了一个圈后,他就迟疑了。他搓搓手:“肖总,这块地不是中华蜂这个项目里的吧?就算是作为给你的招商补助,这胃口也太大了吧!”

“哈哈哈!赵兄!这趟我可是来还人情的!这个地方要规划科研和新农示范基地,面积当然不用这么大,初期五六个山头就差不多了,具体地址等勘测结果出来再定。那里反正也没有人住,你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项目,拿不拿地也不是你我说了可以算的,你等着拿政绩就好了!”肖旭拍拍赵处长的肩膀:“都快饭点了,你是不准备请我吃饭?”

守家和打猎

谈生意这件事情本身其实是很简单,难的是在创造或寻找出自己的优势、并精准判断各方的需求、平衡各方的利益。但哪怕是这些难事,跟家事一比又相形见绌。早些年,对于肖旭来说,能跟家人坐一桌吃顿饭就是过节了,父母尚能宽容体谅和支持他,老婆可不会惯着他,所以儿子出生没多久就离了婚。接下来就轮到儿子怨恨他,所以他要自告奋勇每周去前儿媳妇的家里接小孙女。

想到孙女,肖旭就很有力量,所以哪怕低声下气对着电话那端的前儿媳妇,他也毫无怨言。

他完全有让儿子和儿媳妇大富大贵的能力,那女子大约也是看中这点而嫁给了儿子,不料肖旭不是王健林,他觉得平平凡凡是最幸福的事,不用担顶天立地的责,也不用受颠沛流离的苦,若是真有大志向,那便自己去闯,他不支持也不阻拦。那女子可能因为对他这个公公的做法失望,所以又跟儿子离了婚,这也是情理之中,肖旭不责怪,却不知儿子是不是把这笔账也记到了他头上。

回到家里,肖旭先在日记本里将这周的事情大概记录了一下,顺便台历上画了几个圈圈,然后翻开桌上的两本调查报告粗略浏览了一遍,最后打了一通很长的电话。

电话那端是个女人,听着声音磁性而软糯。她跟肖旭彼此交换了近期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和国内国际的信息,然后又说起三四十年前的几个同学,谁谁谁死了,谁谁谁又结婚了,谁谁谁做了什么。讲到最后,女人说:“关于中华蜂的种群培育和扩张问题,我和我的团队后期会跟进。迪庆旁边的那块地是周书记的意思,云南肯定会批准。我寄过来的两份报告你看了吗?”

“你什么时候来看看孩子?”肖旭拿起桌上的两本调查报告,一本封面写着《中华蜂保护和种群恢复工作报告书》,另一本是《论大麻种植和工业化技术及其美国大麻合法化后的市场预测》。

很长时间后电话对面才回答:“你不必再提起这件事,当初我们有协议,你既然可以为了事业忽视家庭,那么我也同样可以,并且是一直。”

“你还是这样极端,我想道理你都懂,只是顺不下这口气罢了。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肖旭叹息着。

“你是在威胁我?”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尖利起来。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既然无法在感情上达成共识,那么将这件事当作生意来处理也未尝不可。”肖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稳定。

电话那边又沉默了很久:“我会抽时间安排……”

“非常感谢!我敬爱的教授!”肖旭嘴角牵出一丝弧度。

“唉……你这条狗!”电话里的声音里有种缅怀和感伤。

“是的!您也是!”肖旭挂了电话,把《论大麻种植和工业化技术及其美国大麻合法化后的预测》这份报告抽上来,原本在最上面的日记本倒下来翻了个,上面的字迹尚且潮湿。

—应该极少有羊能够理解狗这种长得和狼一样的生物的行为模式和动机,想比之下让他们理解狼会来得更容易些。所以看起来越是凶恶的狗牧羊效率越高。

问题在于,这样狗如何自证自己不是狼?或者不会退化成为狼?守家?打猎?或者两者兼之?

也许江湖是对的,君子不器,顺意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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