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地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马来,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这一些不能想象了。
听说有二伯死了。
老厨子就是活着年纪也不小了。
东邻西舍也都不知怎样了。
至于那磨房里的磨官,至今究竟如何,则完全不晓得了。
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优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
---《呼兰河传》
《呼兰河传》是萧红的最后一篇小说,那时她在香港,30岁,离开家乡呼兰县十年。
十年,可以很长,让一个人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蜕变。十年,却也很短,如同放入河流中的河灯,还未来得及许完愿,已经随幽幽的河水飘向了远方。
恰恰是三十岁,被刻意遗忘的已经开始模糊,想要记住的变得轮廓分明起来。鼓浪屿有条长长的隧道,写满了文字和涂鸦,仔细看久了,好像站在非现实的空间。隧道连接着过去和未来,这里和远方。写《呼兰河传》的萧红,就像站在这样一条隧道里。香港的生活是寂寞的,心境是寂寞的,但离开不了,融入不了,并缺少知冷知暖的人,难以索解,于是她深深的想起了家乡。
也许对于当初逃离愚昧保守的呼兰县,她并不后悔,外面的世界太广阔,比起一眼看到头的人生,她更愿意做个叛离者。只是她也不得不承受花开见佛的苦。
佛经语,人间的莲花不出数十瓣,天上的莲花不出数百瓣,净土的莲花千瓣以上。经烦恼而至清净,绽开于水面能有几人。不是被水深深淹没沉沦于黑暗淤泥。就是久久接近开放,需要更多的光明。
盛开的,虽然超脱,但必然寂寞。
更何况离开的太久,都已忘了离开的缘由,及原本计划到达的彼岸。也只好由着时间的洪流,将自己带入另一个面目的呼兰县。
“那粉房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越鲜明越觉得荒凉”
一个聪慧的人,需要承受更多的忍耐。对于得与失,舍与得,只能摊在掌心中看,她在等待一个结果,虽然也不知道何时何地才是个结果。
“他们就是这类人,他们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得到寒凉就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想击退了寒凉,因此而带来了悲哀。”
想念家乡,是苦?是甜?
那遗忘了很久的片段,如同染色的国画,一下子都鲜活起来,原来它真的是在那,只要有一个轻轻的石子丢下去,便从深深的河底浮了起来。即使它真的苍白、无味,单一,也是悠然自得其乐的。
每天上学经过的大街小巷,校门口的凉粉、豆腐脑,一角一份的辣萝卜。
走不腻的铁轨,爬不够的火车,捡不完的矿石。
无话不说的发小,淘气的男同学,熟悉的左邻右舍。
总也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可烦恼也不过如此。
三十岁,如果在回忆家乡,回忆童年,那么那个时刻真的寂寞了。
不可望向深渊,因深渊也会回望你。
家乡是一个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它只能留在记忆里面,还不得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