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夜曲（一一二）

黑极了。

他在混沌里浮沉，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吃力。

四围太过安静，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在软弱地挣扎着，拼命泵出汩汩的血液。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全身的肌肉一起调动起来。

他睁开了眼。

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他看着床前守候的女儿。

奇怪，乐儿怎么好像憔悴了许多，不复少女的模样。她喜极而泣，抓着他的手：“爹地，爹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大概，自己昏迷了太久。程万豪的目光从女儿身上挪开，环顾四周，想去寻找某个他更期待的面孔。她会不会也这么开心？

这是他的卧室，和之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又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他的眼睛慢慢转到柜子那边，柜子上摆着一张熟悉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笑得像春风一样。照片前，有一只小小的香炉，燃着三支线香。他恍惚间意识到，难怪一直隐隐约约有一种奇怪的香气，不是鲜花，不是她的香水。

心脏仿佛顿时要从他口中冲出来，他睚眦欲裂，手指剧烈地颤抖着，指向那个方向。他想大喊，可传入耳朵的，只有喑哑不成声的怪叫。

“啊——啊——”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这是一个噩梦，这一定是的，他闭上眼，不用怕，不用怕，睡醒了就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乐儿又抓住他，眼睛可以闭上，耳朵却不可以。女儿的声音也是颤抖的：“爹地，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到，可是妈咪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咬着牙，自己都能听见牙齿咯吱作响，可他依旧连挪一挪腿都做不到。

女儿拿来药，他闭着嘴。女儿端来水，他闭着嘴。女儿喂过来一勺粥，他依旧闭着嘴。

他不相信，他努力想睡过去，哪怕永远沉眠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也不会比现在这个结果更令人感到可怕。

“爹地，妈咪舍命救你，不是为了让你醒过来这样自暴自弃啊！”乐儿终于支持不住，放下碗，趴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仿佛一场大雨，程万豪在这滂沱中几欲窒息。

晚上，思晨也来了，一脸疲色掩不住的是斗志。程万豪的醒来，给了她们点滴希望。这孩子到底坚强些，见他一脸痛苦与困惑，叹了口气，也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一定是睡了太久，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觉得有点残忍，其实对于父亲来说，遗忘也许是件好事，那些痛苦的回忆，只能使活着失去意义。可人又是自私的，她需要有一个父亲，她需要她曾经强大的父亲重新站起来，和她并肩战斗。她需要用仇恨去点燃他，需要他站在自己背后，给自己勇气、智慧和力量。

这是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她牵着父亲的手，给他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她并不擅长讲故事，她只是陈述事实，而这些事实仿佛一剂猛药，注入了程万豪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