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人在岭南

在北方,许多人初识荔枝大约还是从语文课本上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开始的,像我这样只闻其名不知其味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在农村,小时候除了当地能见的苹果山楂梨这些水果,南方的水果都很罕见,最多也就知道香蕉菠萝桔子,后来又在书上看到一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心里就更痒痒,琢磨着这玩意到底是个啥味道。

后来,条件好了,集市上的水果摊也能看见荔枝、龙眼这些稀罕物,只是贵得很,我垂涎了许久,也未曾得偿所愿,直到有一回姑妈来看望我奶奶的时候,带来了荔枝,用一个红尼龙的网兜兜着,大约有三四十粒,当场分得了两粒,比小时候玩的玻璃球大一些,比鸡蛋小两圈,托在手里左看右看,灰褐色表皮上有道道裂纹,果蒂处尚有少许青红,心里瞬间把自己吃过的所有水果都过一遍,却还是不知该如何下嘴。

转头看看我妈,我奶奶,爷爷,都托在手里干瞪眼,我爷爷是个实践派,捏起一个就要丢进嘴里,被姑妈拦住,大抵她已经看出了我们的窘迫,于是从网兜里捏出一粒来,剥开了斑驳的果皮,将莹白的果肉送进嘴里,吧嗒两下嘴,随即吐出一颗光滑椭圆的果核来。

知道了方法,我早已迫不及待,依样吃了一颗,只觉软软的果肉在牙齿之间破裂开,渗出凉凉的汁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只是甜得有些过分,好在我们这一家子都是喜食甜食,也终于明白杨贵妃之所以偏爱荔枝了,单一个“甜”字,便要在诸多水果中脱颖而出,将一众水果比了下去,“荔子甲天下,梅妃是部民”,“嚼疑天上味,嗅异世间香”。因为是稀罕物,又吃了两颗,剩下的便被收了起来,等过些日子,奶奶又将收起来的荔枝拿出来,已经有一股酒味散了出来。

我大学毕业之后现在东北待了两年,之后就到了深圳,初来乍到,正是荔枝上市的时节,菜市场里的荔枝十来块钱一斤,倒也不算贵,我终于不用像小时候那般小心翼翼计算着个数了,当即买了两斤带回去,都是当天新鲜采摘的荔枝,油绿的叶子上挂着水珠,青红相间的荔枝壳上疙疙瘩瘩,剥开了,如玉的果肉散发出独特的果香,丢进嘴里咬一口,汁水浸润唇齿,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得到了满足,果然是“甘露凝成一颗冰,露浓冰厚更芳馨”。可惜我贪嘴贪得厉害,吃得多了些,当天夜里就口干舌燥起来,喝多少水都无济于事,第二天一早嗓子干得直冒烟,同事说,你要再多吃几个估计就该流鼻血了。自此知道,凡事都该有尺度,凡事也该量力而行。

吃到了新鲜的荔枝,又想亲眼看看荔枝树,有一回去爬凤凰山,倒是真在山坡上见到了,也是荔枝成熟的季节,那一片山坡上遍植荔枝树,郁郁葱葱,许多荔枝树都十分高大,据说高州根子镇柏桥村有个成园于隋唐年间的老荔枝园,叫贡园,其内古荔丛生,硕果累累,是粤西地区现存最古老的荔园,传说唐朝高力士贡奉给杨贵妃品尝的荔枝,就摘于此园,有时间倒是该去见见,若能吃一颗贵妃同款的荔枝,应该是件极有意思的事。而凤凰山山坡上,熟了的荔枝坠在枝头,和穿梭而过的喜鹊嬉笑着打闹着,“南州六月荔枝丹”、“飞焰欲红天”、“红云几万重”,古人早就将这美景写尽、写透了,我再也想不出别的词句能够形容,但这仅仅是作为旁观之人。下山之后,在山脚下看见一个农妇摆摊卖荔枝,火热的天,她蹲坐在阴凉里,脸上胳膊上却早被晒得通红,可见果农们不易,我想,他们应该没有多少时间欣赏这片山坡上的景致。

我有个同事,家是茂名的,有一回他请假回家,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些当地的荔枝,我吃了,又觉得新鲜,与我在超市里买的略有不同,与他聊了聊,才知道,深圳超市卖的多是妃子笑、桂味,同事带来的是另一个品种白糖罂,又叫蜂糖罂、中华红,一样的口味清甜,果肉却有些脆爽,果壳也是红彤彤得透着一股子可爱劲。

同事说他们那被称为荔枝之乡,荔枝的品种极多,我也才知道除了所谓的妃子笑,还有白腊、黑叶、鉴江红糯、糯米糍和挂绿等这许多品种的荔枝。同事家种的就是白糖罂,果肉白腊一般,汁多核小,饱满清甜,端的是“盈盈荷瓣风前落,片片桃花雨后娇”。又听说挂绿极贵,堪称荔枝贵族,它果实扁圆,个头较小,红紫相间,一条绿线直贯到底,因此得名“挂绿”,据说在某拍卖会上曾创下单颗55万元的天价,让人听了不免咋舌,这要吃上几串,怕是一套房子就没了,也正因此,少有人吃得起,我也只能想想罢了,倒是因此,更想去茂名看一看。

郭沫若用“荔城无处不荔枝”来写莆田,听了同事的描述,我想,同样的句子用来写茂名应该也是名副其实的,只是不知道何时有幸能去茂名走一走,亲手从茂名的山坡上折一枝荔枝来品尝。

你可能感兴趣的:(北人在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