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武汉有两个太阳,白天有一个,晚上也有一个。
齐景行从医院把温禾接回来的路上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好几次了。明明已经过了立秋,可天气还是这么热,窗外的知了歇斯底里的叫着,似乎要把一个夏天忍受的热气都呼喊出来。
齐景行开着车,把空调扭到了23度,冷气顺着出风口涌出,副驾驶趴在猫包里的猫舒服的舔着爪子,外面发生的事都跟它没有丝毫关系。
“温禾,等我把这猫给顾客送过去,我们就去万松园吃饭吧,我知道一家烤肉店顶好吃。”齐景行松了松领口,只用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
“嗯。”温禾不紧不慢的回应了一声,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窗外的街景。
齐景行摇了摇头,心里琢磨着这丫头有点不对劲,这要是放在以前肯定嚷着说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哪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坐着。
“医生不是说都好了吗?你没啥后遗症吧,要不要再检查检查啊。”齐景行透过车内后视镜看温禾的表情,依旧与世无争,像是个虔诚的信徒。
“嗯,没什么事。”温禾把脸扭过来,淡淡的笑了一下,算是对齐景行担忧的回应。
齐景行随后把另外一只手也放到方向盘上,专心的开着车。
等到送走了那只肥猫正好赶上了晚高峰,他们的车子被堵在长江二桥上一点一点的往前挪动。
“早半个小时就没这么堵了。”齐景行自顾自的说。
聒噪的交通电台还在费力的劝导司机保有耐心,时不时有热心的司机师傅通过电台说着前方几公里的路况,听的人越来越烦躁。
“估计还得堵一会呢,要么听会歌吧。”齐景行怕温禾无聊,把交通电台扭到了音乐频道。好巧不巧的,正好放到周杰伦的《暗号》。这首歌可是温禾最喜欢的,以前在学校操场没人的时候温禾总是喜欢偷偷的唱,即便每次唱到“你停止收讯号”的时候也总是会破音,然后用眼神示意齐景行接下去。等到齐景行唱完,温禾开始兴奋的大叫,仿佛完成了一幅旷世闻名的画。
这种情绪是有些奇怪的,就像是你发现了一家顶好吃的面馆,或者是无意间接到了快要倒下去的水杯,你渴望被人注意这聊赖生活的精彩,若是扭过头,每个人还在做自己的事情,没人接受到你的讯号 ,刹那间情绪构筑起的世界便土崩瓦解。
齐景行兴冲冲的扭过头想要说些什么想要打破车内静谧的气氛,却看到温禾还是安静的盯着窗外,高饱和度的黄昏映在她的脸上,红彤彤的,像是偷喝了爷爷藏在阁楼的酒,温柔的不像话。
此刻窗外依旧闷热,天际线横亘在远处,却在夕阳下变得柔情似水,像是用极细小的笔触在天空描绘下壮丽的风景。绿地中心的幕墙也慢慢封顶,和其他高耸的楼宇一样扬起了玻璃风帆,试图去留下这一天之中最美的余晖。
齐景行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黄昏,内心深处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太煽情,可此刻他看着温禾侧脸的剪影,突然也觉得她跟晚霞很相配。或许晚霞这东西跟所以善良温和的人都比较搭。
"滴—滴滴—滴—" 后车的司机有些不耐烦,一个劲的摁着喇叭。
齐景行回过神,视线开始对焦,正迎上温禾的笑脸,电台里的歌曲已经播放到了《可爱女人》。
“看什么呢,快走吧,我快饿死了。”温禾瘫倒在后座,抚摸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撅着小嘴,似乎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齐景行应了两句,跟上前车的速度。
到了饭店,齐景行照例点了一大桌的菜,温禾也少有的没有嘟囔几句。好像从大二第一次约会到现在,几乎每一次出去吃东西没有一次吃完过的,因为每次点餐的时候温禾总是嚷嚷说自己饿的快要萎缩了,叫嚷着自己能生吃下一头牛。齐景行就慌忙的点菜,可几乎每次温禾扒拉了几口就说自己吃饱了,尤其是靠在椅子上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肚子,连嘴角的油都没有擦干净,吃饱的态度让人不可置疑。
所以每次都是齐景行打扫的战场,打包给还在宿舍奋战的舍友们说是“专门带回来的”。
背后的原因令人暖心。
齐景行想到这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笑什么?”正在趴着狼吞虎咽的温禾注意到了,马上停下筷子,狐疑的问。尽管齐景行反复保证不是笑自己,可温禾还是从包里掏出镜子好一阵的瞧。
“有毛病,我脸上有花啊?”温禾愤愤的说,心想,“这傻子,耽误老娘吃东西不说还一个劲的傻笑,真应该也带他去医院看看脑子。”
“没有没有。”齐景行连忙投降,顺势夹起一块蘸满酱汁的牛肉放在了温禾的碗里。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争论下去,这小姑奶奶的大力金刚掌就要拍到自己的身上了。
“谢谢。”温禾下意识的说了一声,然后两个人的筷子都停住了。
似乎是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蔓延,就像是玩游戏里主角能够把时间放慢的能力。齐景行能感觉到周围嘈杂的声响,大叔们光着膀子划着拳,饭店中央那个嘶哑的电风扇,甚至不远处车辆按下的喇叭声。周围的一切都在放慢,隔壁桌的交谈声也如同梦呓,饭桌上慢慢升腾的热气也打了个旋袅娜进了空气里。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包括眼前这个自己心爱的姑娘。
“对不起……”温禾吐了吐舌头,想要再说些什么,似乎是要为这突然的生分道歉,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会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没事没事,快吃吧,一会都凉了。”齐景行没敢回应温禾的眼神,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扒着自己小碗里的肉。
虽然比温禾大了三岁,但是在她跟前齐景行始终都像是一个孩子,因为他始终藏不住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跟自己说的话背道而驰。
因为温禾性格豪爽大方,也没那么多的小九九,所以在学校几乎都愿意跟她交朋友,有时候齐景行也怀疑过温禾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能力,就像是蚂蚁一样,刚开始素不相识,但是当温禾把自己隐形的触角伸出的时候,两个人瞬间就能成为好朋友,而当她认识自己的自己也许是没收住力,自己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俘获。
温禾那时候在学校乱七八糟的加了很多社团,也几乎每个周末跟着社团的人出去玩。后来也邀请过几次齐景行,但是自己也跟着拒绝了几次,因为他实在没办法在短短几句的介绍后就端起笑脸面对所有人。所以自己虽然嘴上说着不介意,但是每次还是自己守在门口一整天等到温禾意尽阑珊的回来,努力挤出笑容表明自己还好。
可惜这拙劣的伪装每次都能被温禾一眼识破,一边埋怨他像个待字闺中的小媳妇,一边攥紧了拳头毫不客气的朝着齐景行的后背挥去。几个回合下来,最后还得齐景行道歉,吹着温禾的手说自己的后背太硬硌了姑奶奶的手。
“好嘛好嘛,不然这次让你锤我好了。”温禾吐着舌头,说着就把自己的小手递了过去。伸到齐景行的面前,使劲的攥了起来,小手鼓鼓囊囊的,像是肥嘟嘟的哆啦A梦。
齐景行努力维持着自己眉头紧锁的样子,可惜嘴角微微的上扬还是出卖了自己。于是,一阵破空声之后传来了一阵钝重的声响,接着就是一记闷哼。
“好了好了。错了错了。别闹了,人都看着呢。”温禾看着旁边桌的阿姨盯着她,表情肃穆的像是一尊古罗马的雕像。跟前的小胖子更是夸张,张大了嘴眼神中写满了惊恐,嘴里剩半块的肉都忘了咀嚼,显然眼前的冲击对他来说更大一点。时间凝固了几秒,阿姨率先察觉到不对,拍了一下小胖子的头然后歉意和善的朝他们笑了一下。
出了门,温禾说想先走走消消食。沿途的街道上路灯被涂抹上一层暖色的光晕,两个人并排走着,影子被拉的很长,渐渐交融在一起。
可能是因为七夕节快到了,街道上的小贩也跟着多了起来。时不时的有几个捧花的孩子凑在路过的情侣周围,央求着买上一束花。跟前就有个眼睛水灵的小姑娘刚刚被人拒绝又收拾好笑脸迎了过来。
“哥哥哥哥,姐姐这么好看,要不要送她一束花啊。”小姑娘期待着看着,齐景行没办法,掏出手机扫了码,从里面挑选出一束带着一圈小灯的雏菊。
齐景行记得温禾之前说过最喜欢的花就是雏菊,而且告诉他说雏菊的花语就代表着一个人深藏心底的爱,是那种纠结又胆怯的暗恋。刚上初中的时候齐景行也看过一部叫《雏菊》的电影,里面讲的是一个杀手和警察跟一个女孩的感情纠葛。他印象里最深的就是女主漫步在乡下花丛的画面,美轮美奂的,仿佛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当时懵懂的他也暗暗发誓说以后要娶一个那样的姑娘。
然后他就遇到了温禾。
后来跟温禾说起这部电影发现里面的配乐跟周杰伦的一首歌很像,于是也忍不住摆弄起来。
“想不到周杰伦也能抄袭,你听这个曲子,是不是一模一样。”齐景行操作起电脑,把两段旋律先后点开,果然有几分相似。
虽然温禾听起来熟悉的很,但是嘴上却还在坚持:“不许你侮辱我偶像,肯定是你说的这个破电影抄的!”
“不是啊,这电影06年的,很早就出了……”齐景行争辩道,回应他的是几记沉闷的温氏大力拳。
直到前两年齐景行陪温禾去看音乐会,才知道耳熟能详的那段旋律是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沉浸在旋律里,两个人好像一下子就又回到了那个潮湿闷热的夏日午后。温禾坐在齐景行的单车后面,紧紧的抱住他的腰,齐景行也有意无意的捏着刹车,阳光被树影揉碎洒在沥青路上,光影斑驳,他载着她穿过幽长的巷道,像是走进了十七世纪的油画里。
“我到了。”温禾小声的说。齐景行看了看表,正好到了十点。
如果现在还在学校,现在正是宿管要关门的时间,齐景行记得温禾总是会急匆匆地从车上跳下来,跑出去几步又想起来什么没做,再折返回来踮起脚尖在齐景行的额头轻轻的点一下,大笑着挥挥手,然后在宿管的催促声中冲进宿舍。
齐景行把车停好,站在楼下等着温禾上去。
温禾摆了摆手,跟以前一样走了几步又回来,却没像以前那样干净利落的吻过来,于是齐景行靠过去亲了一下温禾的额头,她往后一缩,仿佛被他烫了一下。
温禾娇小的身子从齐景行的怀里抽离,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半步。
站在楼下的齐景行觉得刚出院的温禾有些陌生,可也没想那么多,抬头看着楼梯里一层一层亮起的灯光停留在五楼,长舒了一口气。
温禾爬到五楼,掏出钥匙后似乎想到了身上。坐在门口的阶梯上掏出了电话,好长一会电话那头才传来回应,声音甜美有礼貌。
“温禾,你想死啊?大半夜的不睡觉。”
“我好像不喜欢齐景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