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水人民公社的社员在开春以后就没有闲下来。刚开春,天气渐渐暖和,冬天下的积雪逐渐融化。各个大队部督促社员们往小麦地里上粪,把去年冬季倒到地里的粪撒开,接着又锄菜籽地里的草,全对几十亩上百亩的菜籽地锄完后,又到了菜籽开花的季节。社员们又忙着锄小麦地里的草,小麦地草锄完,菜籽成熟了……
幸存忙着和社员们出入在田间地头,回到家,家里一片狼藉,看着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的爱云,幸存欲哭无泪,毛阴阳给爱云看了病的第二日,他早晨起来没去出工,来到了老屋秋月给小五穿衣服。小五哭的满脸是鼻涕眼泪。小菊已经在做饭,根生给牲口割草去了。毛阴阳还没有起来。幸存等了一会儿,南屋里传来了咳嗽声,秋月对幸存说:“昨晚毛先生来和我你大说了会话,我们问爱云的病情,毛先生说病不好,围坛看的也不顺利。唉,爱云是个命苦的女人,咋就得下这么个病连自己冷暖都顾不了,你说娃都这么小,可咋办呢?”
“妈,娃们都咋样?我忙的都顾不上娃,小五的眼睛咋样了?”幸存问道。
“几个大的都好,就小五的眼睛被他妈倒着在水里洗了澡后眼睛一直肿着,娃天天哭,这几天肿倒是消了,但是眼睛好像是斜了眼珠子也看起来不得劲。尤其是晚上睡觉左眼闭不上,睁着睡觉,看起来挺渗人的。”秋月叹了口气说。
“唉!咱这穷地方没钱给娃看呀!他妈又是那样。”幸存哭丧着脸说。
“我昨晚到这里才知你大就是马根生,你之前没说我竟一点都不知道,算起来我和你们家还是老亲戚哩。你叫我表叔不介意吧。”毛阴阳笑着从门里走出来。
“不介意,表叔。”幸存勉强笑着道。
“唉!大侄子,你不要怪表叔,不是表叔给你婆娘不看病,是没法看啊,昨天在你家人多我不好说呀。表叔我虽然在这一行混饭吃,但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可惜我无逆天改命的本事。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做好心里准备,你婆娘这病拖不过八月,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难为她了……”毛阴阳慎重地说。
幸存的脑子“轰”的一声,失去了知觉,他顺墙溜了下去蹲在地上,半天反应不过来,他原本没想到愿意和她过苦日子的爱云竟要离他而去,当初爱云他父亲为了给她奶奶治病,把她嫁给了在家里无地位的他跟着他像长工一样,没想到他打了一顿会成这样。她走了这个家咋办?五个儿子咋办?幸存一时竟觉得天塌了,他该咋办呀?他抱着头无力的蜷缩在墙根……
“大侄子,想开些,这都是命,这本不该说,但是我看你实在是……,好好待她吧,你们的夫妻缘分已尽……”毛阴阳摇着头叹息着进屋了。
马根生虽然年轻时当过长工,男人是家里的天。虽然土地改革那会儿他曾一度放下,但是骨子里继承的封建思想在以后的生活中显露出来。他高高在上,在家里说一不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这种思想越来越严重,他让那个儿女干啥就必须干啥,真正应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这句话。
秋月的变卦是他信誉大失,他觉得秋月触犯了他底线,对秋月打大出手,在他眼里,女人只不过是娶来生娃延续香火,侍候男人的。不打女人上房揭瓦。所以打秋月时他不避讳儿女,幸存目睹根生打秋月已成家常便饭。虽然解放了,但是在骨子里根生对女人的看法并没有改变。
对几个儿媳妇他更加盛气凌人尤其是分家,当初对爱云的破口大骂对他来说只是喝一口水一样的随便。但是对队上的社员和亲朋好友他是有名的老好人,和二娃子几十年的交情他一刻也不淡忘,对队上的事毫不含糊。
二娃子给小军娶媳妇过事时他是总管,把整个红事搭理的井井有条,队上的社员赞不绝口,以后队上有啥红白喜事,根生当总管是不二的人选,这无形中更是助长了根生在家高高在上的地位。要不是毛阴阳来家住一晚上,他都不清楚大同妈病的严重程度。不过在他心里却不以为然,女人在男人眼里就是墙上的一层泥,剥了一层还有一层。
八月八号早晨幸存起来打开门,只见天阴沉沉的,好像马上就要下雨,幸存心想,昨晚放工时队长说今天收糜子,今儿这天气不知收不收?他回头看了眼瘦骨如柴的爱云,叹了口气。爱云越来越虚弱,整天睡在炕上,也没有力气再外面胡乱跑了。幸存出工时把两床破被子放在凳子上担心爱云拉到上面。放工回来,把爱云拉在炕上的屎尿收拾了就行。再把两床被子放在炕上。家徒四壁就这个破家让她折腾去吧。
毛阴阳给爱云看了后,虽说看的不顺利,但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她不在四处乱跑了。这样他还能出工,五个娃的嘴要吃饭,日子还得过。他走的时候习惯性的把门锁上拿了把镰朝南边沟边的地里走去。刚到南面沟边的糜子地里,看到好多社员已经开始割糜子了,他也找了个地方蹲下身子割,不一会儿天越来越黑,隐隐约约好像打雷,一社员笑着说:“这天咋啦,都这季节了还打雷。”
“是啊,老天看咱们糜子长势好,颗粒饱满,又起了坏念头了呗。”
正说着豆大的雨点打在了人们的头上,队长一看喊道:“雨来了,快把割的糜子往车子上抱,赶紧找地方避雨。”刚开始割糜子也没割多少,人也多每人捎一些出去地里也没有了。雨越下越大,队长在附近找了一个烂窑把割的糜子放下,一伙人冒着大雨回家了。幸存一看社员都走了,他想衣服已经湿透了,也就冒雨往家里跑。离家不远的他回来后已成落汤鸡了。当他掏钥匙开门时,愣住了,门从下面被人抬开了,留下了一个人能出进走的缝隙。他心里一慌,急忙把门抬的按好,打开锁子开门一看爱云不见了,床上只留下一张破烂不堪的席子。爱云的衣服也不见了,她难道知道自己穿衣服了?他急忙出来在院里找了一圈不见爱云,以为爱云能自己穿衣服是脑子清楚了,回到老屋看儿子们去了。他顾不得换衣服,就沿胡洞往老屋跑去。空中一条条闪电在撕扯着厚重的乌云,轰隆隆的雷声如万马奔腾,倾盆大雨仿佛天河断裂倾倒而下。幸存被路上奔腾而下的水冲的站立不稳,他被冰冷的雨水浇灌的呼吸困难,睁不开眼睛。他艰难的在水里跋涉着,好不容易来到了老屋门口,还好门没有关,门口的水像瀑布一样倾斜而出,他不由得佩服根生的明智,当初修这个老屋,为了把地基垫高,他不知担了多少担土,肩膀磨破了多少层皮,才是老屋排水这么顺畅。他想着就向根生和秋月的屋里走去。
“幸存,你不要命了,这么大的雨,你胡乱跑啥里?”秋月吃惊地说。
“娃她妈不见了,我看回来了没?”幸存抹了把脸上的水说。
“啥?爱云不见了?不是说她不乱跑了吗?咋能不见了?”秋月着急的说。
“大,我妈不见了?我妈怎么回不见了?”大同跑到门口问幸存。
“我出去出工,下雨了回来看见门被抬开了,我进去一看人就不见了。”
“没回来,这么大的雨她能到哪儿呢?”
“一路能看的地方我都看了,我也不知道她能去哪里?”幸存无奈地说。
“大同,快给你大拿个麻袋,你再披上个麻袋去找你妈,这么大雨她还有病能上哪儿?”秋月焦急的督促着。
二同、小山、小四还有小五听到妈妈不见了,都哭着要找妈妈。
幸存心里焦急,四个娃一哭他暴躁地说:“都别嚎了,这么大的雨,你们出去不是给我添乱吗?”
“秋月婶,在家吗?”门外有人大喊。
“在家,谁在喊我?”秋月刚要出门去看,幸存说:“我去看,雨这么大,你就不要出去了。”
幸存来到门外一看,是队上放羊的小虎,小虎一看见幸存焦急地说:“幸存哥,快,爱云嫂子在庙背后那个地里趟着呢?我大喊了一会没动静,就让我来喊你们。”
幸存一听忙和大同跟着小虎往庙背跑去,边跑边想庙背是队上的禁地,平时大人都不要娃娃们去那个地方,据说那个地方很邪,曾经有过一座山神庙,后来虽然庙塌了,但那个地方还是让人闻之色变。爱云在这么大的雨天跑那干啥?他跟着小虎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庙背的地里只见小虎他大站在大雨中,他的脚下躺着爱云。幸存跑到爱云身旁,爱云紧闭着眼睛,浑身泥水,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她的耳朵、鼻子、嘴巴上都涂满了泥,他一把把爱云抱起来搂在怀里叫道:“娃他妈!雨下这么大,你跑这儿干啥?我还以为你回老屋看娃去了。”
“幸存,人已经走了,我和小虎在文家洼放羊,天下雨了,把羊冲散了,几只羊顺着沟跑到这个山上来,我和小虎担心羊跑丢,就跟着上来,没想到你婆娘就在这睡着,我一看早就没气息了。赶紧让小虎给你们报信。”小虎大沉重地说。
“叔,我出工时门明明锁着呀,她咋就出来了呢?”幸存颤抖着嘴唇说。
“不管咋样,你赶紧把人发落回吧。”小虎大叹息着道。
“大,我妈咋啦?咋睡到这儿了?我妈咋不睁眼呀?”大同看着爱云问道。
“娃,你妈走了,你和你大赶紧把你妈发落回去吧,”二虎大无力地挥了挥手,慢慢转身拉上小虎走了。
“妈~”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划破了重重雨帘,重重地刺在幸存的心里。这个从小就被苦难伴随的汉子这时候竟也无力的瘫倒在泥水里,无力爬起来。任凭雨水抽打,大同边哭边跑,他一口气跑到队上的牲口窑,哭喊着“爷,快!我妈死了!”正在和二娃子抽烟的根生和二娃子一惊,“大同,咋了?慢慢给爷说。”
我妈死在庙背的地里了,你们快去帮我大。”大同边哭边说。
根生和二娃子磕掉烟锅里的烟灰,急忙穿上鞋,披上破麻袋,戴上草帽跟上大同向庙背的地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