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桃花儿倚着墙角探进小院三两枝,青翠的柳枝儿扶着暖风荡出碧波千万圈,佘家庄的春天又来了……
小姑娘坐在爬爬凳(小板凳)上反复实践,最终得出结论:舌头底下是砸不死人的,连米饭粒儿都碾不碎,顶多能抿块桃酥,还要嘴里头唾液足够多……
放勋妈一旁看着不忍,“乖乖,你别把嘴里头磨破了皮。是奶奶说错哩,这舌头绵软,哪能砸死人呢……”
要论长舌,“三寸长”排了第二,那在这偌大的佘家庄绝没谁敢数个第一。“三寸长”当家的是河北在屋里头排行也是老三的放云,这婆娘才进佘家庄时曾凭“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带上了“是非风云榜”榜首,也算是有过一时风光。
“三寸长”个头不高,一张脸像发酵过了头的面饼子,比绿豆粒儿大不了多少的黑眼珠儿滴溜溜转得飞快,劲脖子细长像长弯了头的丝瓜,屁股肥硕得如同小磨盘……最显眼的还是那张突出来三公分的翘嘴儿,有夸张的便唤了她“三寸长”。
“三寸长”在佘家庄并不能一直讨喜,毕竟在这“挑事猫”都泛滥成灾的地方,人们对口舌里的那么点门道也琢磨得七不离八的。
“三寸长”和“挑事精”是有些不同的:一是“三寸长”搞事情勿需挑拔,只管针对个人编排是非。二是“三寸长”目标明确,专朝她眼红嫉妒看着不舒服的下手,可美曰为“舌亦有道”!三是路数招式也相对简单,捕风捉影编排点不是,但求你个不痛快。按说,这伤害力也不强!
“三寸长”自从在放山家里四川来的媳妇那儿吃了瘪子后心底里老大不舒服,她没料到这个连娘家门都再也摸不到的拐来的外地人能不给她面子。她只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上门问问被拐卖的经历而已,却被这“女蛮子”(不讲当地话)连推带拽地赶出了门……
当瞎话在佘家悄悄传播时是有人提出了质疑的,“混话,要真是个狐臭放山能闻不见(到),天天一个被窝里头钻的……”
“说是缘分深的闻不到,再说了,即使闻见了这放山肯往外说,将来娃还想成亲不?”有不自觉提高了嗓门的。
等到了夏天,一瓶花露水让这个外来媳妇儿的日子更是如炭炙火烤。女人们虽说掩了嘴可声音也没低下去一分,“夏天衣服薄了,买回来掩了那味儿?”
“许是买回来驱蚊虫呢?”有犹豫的插了嘴。
这边睨了眼,来一句堵上,“咱这佘家庄,除了放勋家的那精贵丫头,你见过谁家拿花露水驱蚊虫的,都是扇子拍拍打打过夏天……”
“嗯嗯嗯……”一众人跟着点头附和。
小姑娘心底里藏不住事,“爸,啥是狐臭呢?”
“嗯,臭汗症。”放勋觉得今天的问题有些不一般,“咋了?”
“她们说放山叔叔家的四川孃嬢有狐臭,将来小胜哥哥连媳妇儿也找不着。”小姑娘有些忧心。
“你闻见了?”放勋追问上一句。
“没有!”小姑娘坦言。
“看来我姑娘相信自己的耳朵多过鼻子,鼻子会不会生气了!”放勋蹲下身子,“即使是有了狐臭,觉得影响了正常生活,去动个手术就行哩!”
父亲的话一贯总叫小姑娘安心,她也觉得这时候还是自己的鼻子更可靠些。
等到平日里走动频繁的几个女人都离得远远地绕着走了,这个四川媳妇儿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为了自证清白,她甚至当众把一瓶花露水泼到地沟里,把衣服袖子卷到了胳肢窝……好容易易黑天里来了个人,张口却是一句,“咱也没闻见,可大家都这样说……”
这个连娘家门都摸不着的女人再无法为自己追本溯源,她只能关上门脱光了衣服,倦缩了身子自己把自己闻了个遍……
流言在这佘家庄总是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它妄顾一切以不可逆的势头继续传播,哪怕这个生怕拖累了娃儿的女人每天泡在澡盆里把身上搓秃了一层皮。
“三寸长”心里头不好受,她只想着给这四川女人多少找点儿不痛快,“……其实咱们谁也没闻到呢……”
“你瞅瞅那肤色,白得不正常,和咱就不一样!”
“哪有正常人天天泡澡盆子里的!”
“嗯嗯嗯……”一众人跟着点了头。
“嗯嗯!”“三寸长”立刻也点了头,这些依据给足了她底气,两颗比绿豆大点儿的眼珠子就滴溜溜转很更欢快了!
……
初冬的佘家庄,黑鸽子寂寥的哀鸣划破了青灰色的长空,寒风刺骨的呼啸掀翻了杉叶堆里的腐朽,呜咽的金寨河水能不能冲刷出个清白的世界,送这个四川女人找到来时的路……
小姑娘总算明白:舌头底下砸不死人,只是因为舌头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