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

雨,下了四天。第五天 ,大伙儿散去,雨也停了。

“嘭!嘭!”鞭炮声突然响起,李大爷的老黄狗猛的一惊,旁边的小孙子更是吓得哭了起来。“噼里啪啦!”鞭炮声似敲鼓一般密集而有力的传来,李大爷赶忙用手捂住了小孙子的耳朵。“噼里啪啦”,一声一声地,在八姓村的上空飘着,一点一点地,飘入村民的心里。

李大爷今年65,身体没啥毛病,精神气比三十岁小伙儿还好。隔壁的张大爷,和他同龄,身体却没李大爷好,血压忽低忽高的。但人家张大爷闲不住,这两年养起了鸭,开始二次创业哩。张大爷逢人就说鸭,忙得不亦乐乎。李大爷暗地里没少嘲笑张大爷,这人老都老了,还瞎折腾啥?李大爷年轻时赚钱累怕了,老了,溜溜狗,带带孙子 ,唠唠嗑,乐得清闲!李大爷最骄傲的,还是他儿子李岩。

李岩是做茶叶生意的,生意做的很大,十里八村没人不知道李岩,还都尊称他一声李老板。李岩算是村里第一批创业者,那年头,乡下没几个人敢做茶叶买卖,都怕赔的血本无归。李岩也怕,可他更想赚大钱。他瞒着李大爷悄悄拿老房子做抵押,从银行贷款,又和亲戚朋友借了钱,建起了村里第一个茶厂。这时李大爷才知道儿子用老房子做抵押,气得他差点和儿子断绝关系。气归气,李大爷倒也由着儿子去办茶厂了。头两年,茶厂规模小 ,也没有自己的茶园。一到采茶季,李岩就开着老式摩托车去山里找茶园,收购刚采的茶。收购来的茶经过晾晒,碾碎,烘干,装包……一系列加工之后才可以出货。经过两年的不盈不亏,第三年小赚了一笔。李岩乘胜追击,租了几亩茶园,又扩建茶厂,装上新机器,生意一年比一年好。李岩赚了钱,李大爷脸上也有光,去村里遛狗唠嗑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李岩刚办厂那些年,李大爷可不敢去遛狗,就怕村里的闲言碎语,埋汰他一身。现在好了,儿子赚了大钱,大伙儿都说儿子年轻有为,听得他心里舒坦。李大爷啊,巴不得天天去村里遛狗呢。再看他家的老黄狗,不吼不闹,省心着呢,如今还添了个小孙子,李大爷能不喜吗?只见李大爷嘴角上翘,眉梢也往上翘,都快翘到月亮上去了。

李大爷今天照旧吃了早饭,牵着两岁大的小孙子出门遛狗。这突如其来的鞭炮声,真真是扰了李大爷的清闲。李大爷皱着眉头,心里嘀咕,也没听说谁家大喜,莫不是谁家有丧?八姓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遇大喜大丧,皆要鸣炮办宴。大喜,无非是娶妻嫁女,增儿添女一类。办宴之前,喜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还有人提前向主人家道喜。大丧往往来得突然,不似大喜,有个预兆。李大爷猜的不错,确实是大丧。他没猜到的是,这大丧,与他有关。

不一会儿,鞭炮声停了,小孙子也不哭了,李大爷稳了稳心神,慢悠悠地裹起了草烟。

“李叔,怕是有人没了。”小杨从田里回来,正巧遇到李大爷。李大爷把草烟袋递给小杨,和小杨说了起来。

“小杨,打听出谁家出事没?”

“还没呢。”

“不会是你三叔吧?”

“这倒不会,我三叔虽说有糖尿病,可他一直在治。今早我还见过他,背着他的小孙女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挺精神的。”

“那会是谁呢?”

“管他呢。李叔,听说李老板弄了点新买卖,又赚了不少吧。”

“新买卖,我怎么不知道……”

俩人猜不出谁家大丧,抽起草烟,吞云吐雾,唠起了家常。可这话,三句不离李老板。

“李叔,快回家看看吧,您儿子没了!”小何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喘着粗气说。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李大爷不可置信地吼道。

“李老板,李岩,没了!”。

李大爷听真切了。瞬间天旋地转,耳朵嗡嗡的响,腿也直打颤。最终腿软得支不起身子,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小杨赶忙扶起李大爷,掐着李大爷的人中,这才让其缓了过来。小孙子吓得哇哇大哭,怎么哄都哄不住。

“李叔,我们扶您回家。”小杨扶着李大爷 ,小何抱着李家小孙子,慢慢往李家走。李大爷倒是想走快,可这腿,软得不听使唤,要不是有小杨扶着,怕是摔了好几次了。李家早就聚集了一些人,都是村里的,有人小声议论着,有人无声的流着泪。一进门,李大爷就看到躺在正堂的儿子。他儿子,就这么没了?李大爷发了疯似的跑到儿子身边,他不相信,昨天还打电话让自己少抽烟的儿子,怎么就没了。他仔细端详着儿子,儿子耳根后有个圆形的红色胎记,胎记很隐秘,只有李大爷和孩儿他娘知道。儿子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躺在那儿,是睡着了吧。这样想着 ,李大爷使劲摇了摇李岩,没醒。

“阿岩,快醒醒……”说着,李大爷颓废地跌到地上。阿岩,没了。小何看着于心不忍,悄悄抹了把泪,扶起了李大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大丧之极也。乡间习俗,亲人给死去的人喂银铢,喂了银铢,才算正真死去。有银铢护体,黄泉路也走得顺畅些。李岩的娘很早就去世了,自是不能喂。李岩的媳妇陈玫玫有着六个月的生孕,不兴喂。小孙子还小,也不兴,只剩下李大爷了。可现在李大爷像丢了魂似的,众人难以开口。

“老李,小岩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来给他喂吧。”张大爷见老李没反应,于是拿起银铢准备往李岩嘴里喂。

“老张,还是我来吧。”李大爷从老张手里拿过银铢,亲自给儿子喂。李大爷的老泪终是没忍住,一滴一滴流了出来,又迅速抹了个干净。爹在儿子面前哭,没脸。李大爷心里默默念着:阿岩,你放心走吧,家里还有你老爹呢。去那边找找你娘,别迷路。李大爷明白,家里的顶梁柱走了,自己得稳住喽,不能让村里人看笑话。儿子生前威风,死了也不能少了体面,今后的老李家,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李大爷向众人鞠了一躬,说道:“我儿子的身后事就有劳大家伙儿了。谢谢,谢谢……”

“李叔,您别这么说,李老板待我们不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小何哽咽着说。

“是啊,是啊,李叔……”

“李叔,要做什么您说一声就行……”

……

八姓村重丧俗,死者为大,这会儿村民们都放下了平日里的恩恩怨怨,齐心送李岩最后一程。八姓村的张家,杨家,何家,谷家,欧阳家,付家,李家,林家,都陆续到了。李家摆起了流水宴,请了诵经先生念了三日的往生经。披麻戴孝,哭丧守灵,诵经超度,糕果祭品,鸣炮摆宴……每一样都是规矩,哪怕丧子之痛如刀割,李大爷也得按规矩办齐。不为别的,只为儿子走的安心些。短短三天,李大爷眼见的苍老了许多,黑眼圈煞是浓重,还瘦了不少。老天爷看着也不忍心,下了三天雨。第四天,下葬,这以后爷俩相见,隔黄土。下葬完,人散了,天也晴了。阳光照在儿子的新坟头,亮的刺眼。

小何说,李岩是出车祸死的,意外身亡。李大爷不信,他儿子是个谨慎人,从不酒后驾车,车也定时检查。有时候,太像意外的意外,反而不是意外。连警察都说意外身亡,李大爷再不信,也没办法。现下最要紧的,还是经营好茶叶生意,照顾好家里人。茶叶生意都是李岩在经营,李大爷和儿媳妇也不懂。小何跟着李岩办茶厂,做茶叶生意,李家信得过他,李岩死后,茶叶生意就交给小何打理。李大爷本是个养蜂好手,重操旧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李大爷遛狗唠嗑的日子少了,老黄狗经不住寂寞,悄悄走了。八姓村的人再没见过老黄狗,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找到新主人去别处了。

村头的河水涨了五次,老李家的小孙子背着书包去了学堂,家里的小孙女哭着吵着要哥哥。生活,慢慢回了正轨。

“玫玫,今天是阿岩的忌日,多做几个菜。”

“爹,您放心吧!都是阿岩喜欢吃的。”

“哦,对了,把小何也叫上。五年了,得好好谢谢他。”

“李叔,不用叫,我来了!”小何提着二两烧酒,进了大门。

“小何,来得正好,陪叔喝点?”

“好嘞!叔,我给您倒酒!”不一会儿,俩人喝得大醉。

“叔,我对不住您,更对不住岩哥!”小何酒劲上来,粗着脖子说道 。

“小何,啥?啥对不住……”李大爷喝得更多,话都没说完,又一杯酒下肚。

“五年前,岩哥的死,都怪我,如果车修好了,岩哥也不会死!”

“岩哥说刹车坏了,让我去找人修一下,我一时忙不过来,忘了找人修车。叔,我没想到岩哥会死啊!叔,都是我害了岩哥……”小何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和着酒一杯一杯的下肚。李大爷早就倒在了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也不知听没听清。厨房里的陈玫玫听着小何的话,使劲捂着嘴让自己不哭出声。整整五年,小何对李家的帮助可谓是有目共睹,李家老小,都记着小何的恩。阿岩的死,小何的愧疚,李家的感激,紧紧地围着陈玫玫,让她找不到出口。

“妈妈,你怎么哭了?”小女儿软糯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陈玫玫的思绪。陈玫玫擦干眼泪,说:“囡囡乖,快去看看哥哥回来了没。”

“嗯,好。”说完,小姑娘迅速跑到家门口,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看到了哥哥。小姑娘飞奔过去,喊着:“哥哥,哥哥!”

夕阳缓缓落下,橘色的阳光将两个小小的身影拉的格外长。小姑娘明年,也能和哥哥一起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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