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处|后来的事

鞋尖早已被山间的露水浸湿,她踏在碎石上的每一步都在咬牙,不敢张口呼吸,凉意还是轻松贯穿每个毛孔,攀登的热量终究抵不过寒夜的冷霜,碎发被打湿都粘在脸上,此时应该足够狼狈,好在那个人也看不到。

身后的脚步声在逼近,她握紧拳头想加速,小腿发颤却连累那颗不甘的心。眼看将至山腰,而她从一开始便竭力攀援,迷信也许只有在第一名的位置,才能理所当然孑行,于是冲在这个夜攀小队的最前,老队员对这个生面孔都称后生可畏,怎知她心里其实怕极孤苦。可惜用力过猛后劲不足的问题在此同样适用,她感觉力气随着每次呼吸在流逝,认命地听着后面鞋子碾压砂砾的声音渐大。

也没有真的一心要当那个首登,她被超过的时候这样想着,同时开始审视自己的动机,然后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意思了,不想再继续。”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半点迟疑,反而像溺水重出水面时一般解脱。戏剧的分分合合之后时间就变得面目可憎,比起矛盾更可怕的是平淡,无聊地侵蚀何曾偏袒哪一方,只是她更懂得意义和意思的区分,抛开尊严去挽留,无奈再动人的解释也不能奏效。

已经被超过了索性就慢下来,她暗笑自己的不争,适应了夜色的眼睛也得空打量周遭风景,却发现都是树木的黑影,道路愈发狭仄,枝叶已逼至身侧,不得不用手拂挡,手脚慌乱之时,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就是那天,她赌气出门在街上乱走,不料最后真的走到陌生地界,看着幽深的小巷还是咬牙走进去,确实是胆小,每走一步都是煎熬,所幸捕捉到前方小食店的灯光,才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迎上去。进店的姿态恍然间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远行的旅人,应景点了一瓶酒,没有千杯不醉的海量,也闭口强忍冲鼻的辣味,收到几个陌生人好奇的打量,便自觉经历足够跌宕,几杯下肚就开始大谈今日乱闯的奇遇,醉眼朦胧拉着人问,你说我哪里无趣了你说。

身边不断有人超过她,自带登山杆的队友经过时大喘气,她听得也几乎虚脱,搜寻左右都无处支撑,而别人抬脚又往前了。这一段小路就此不接,领先的人已经走远,落后的人又尚未赶来,她嗅着腥气的泥土味道,幻听耳边潺潺,卡在中间走得头晕目眩,仿佛偌大天地间就只她一人。此时所有目的都开始瓦解,什么刺激什么证明自己,统统都显得幼稚可笑,真的很想停下来,很想就此放弃,“可是已经走了这么远啊”心底有个声音传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分辨这是不是盲目的不甘,就难过得无法自抑。

那日醉酒夜归的巷子里,赶来的好友痛斥她偏执不撞南墙不死心,而她耍赖靠在小巷陈旧的墙上,摇摇晃晃还想往里走,坚信尽头并非废墟一片,却只得在好友阻拦下半途而废,“我就是想走下去。”痛恨这老墙落灰,惹人流泪。

肯定是缺氧出现了幻觉,埋头走在山间小径眼前却是一条长巷,耳边竟有儿时伙伴的催促,而她从来拖在队尾不敢迈进。但现在她缓慢行进在荒僻的路上,突然发觉一切黑暗幽深都只是表象,真正难倒行人的是因黑暗而无法丈量的冗长,那种长度,根本无法靠好奇心和勇气支撑下去。说到底,他们不是同类。

早就想停下来,但还是靠着身体机械的惯性苦捱,尚存的脑力教她忆起爬山时适当的前倾来得比较省力,又循着前人的踪迹行进,却再无力躲避灌木丛中的尖锐,偶尔手上划几道口子,也算是提醒自己还在走着的证据,好在无论如何还是没有止步。

落脚发现坡度不变时有人兴奋地招呼她,抬眼红日已经从金光闪闪的云海中跳脱出来,旋即就光芒万丈不可直视,有人为她拂去发丝上的晨露说着可惜,她回以一笑这愉快的消磨,而后眯着眼眺望东方的时候,看到了小巷尽头的灯火。

(作者:杨巧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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