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楼下摆弄着那些葱,一颗一颗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像是她的兵。
“不知怎么今年的大葱特别便宜。”她自语道。
他才不管是加了护窗还是没加护窗,是铁的还是不锈钢的。他不管,他照例抬出那个又重有笨的铁梯子爬上小房,把粗壮的大葱立在那通气的烟囱四周。
老白那烟囱上不是长出了颗榆树,开始弱小的,后来就四散开来,变得蓬勃向上、郁郁葱葱。冬天下了雪,你对着她拍个照,再用特效搞那么一下,黑白分明,悠远情长。终于有一天她长成了参天大树,不再和你缠绵。你见了她就气不打一处,提了把菜刀,上到房顶,不管三七二十一,横竖把她劈残、劈废。
那壶里的水开始沸腾,向上、向下;左右摇摆,横冲直闯。手上起了个小水泡,就是让它烫的。炽热,他是在用水管子里的凉水猛冲,一次两次、三次,好像后来他又冲了一次,可还是起了泡。
他看看时间快“半”了,这个时间他是要午睡的。
在过去的几年里,她是要把葱都捆扎起来,并把胡须用剪刀剪掉。
他不这样,就散着扔到房顶,再上去整理整理,一排排的。有那么几颗葱,却是把头歪到一旁。他看着别扭,又把它捋顺;可它感到不舒服,就又撇开了腿。他这次是用双手,死死地摁到地上:“我看你给我动!”他是真得动了气!
我看到他是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听得那腿“啪嚓”一声!——是折了!医生这样说的。
年轻人,本来他母亲是要给他拿梯子,他等不及,耍年轻!……这,你看看……
自从有了“物业”,这小区,这挖挖,那儿补补。那天夜里刮大风,一颗大树没扛住,被风吹得靠了墙。“轰隆”,有的人说听到了,有的人说没听到。后来就开进卡车,动了电锯,把东边的树一个挨着一个地锯倒,还用了大吊车。那几天的人可真多,也很热闹。说,干一天,给一百块钱呢!
光秃秃的,这要是夏天,把人能晒死!好在现在人人都开小车,没有树木遮着阴凉也不怕。
老白砍了小房顶上的榆树,又去用身体挡住了电锯,“你锯吧,”他昂首挺胸一副赴死的样子,眼皮都不眨一下。歇工了!这西边的主街道只砍掉了一颗,硬是让退了休的老白给挡住了。“有一个老汉就挡住了!”老白倒不是夸自己有多勇敢、有多仗义,他是看不惯,“明明地,你说……”,“长这么粗,这么壮的一颗大树需要多少年呀!……就这么领导一句话,就砍啦?”一个人都抱不住啦,打建厂开始,这树就栽上了——足足有三、四十年了!
“树倒了,砸死人,领导是要担责的!”
“淹死人,谁来负这个责?”这又是那个街道的副主任说的话。
“你这不是白日做梦,怎么想起一处是一处呢!这过去每年都淹死过人,你负过责吗?”
“鸭绿江边写的是‘禁止野浴’,而并没写‘禁止游泳’。再说啦,游泳的人是不会在河里洗澡的,那是一个素质问题,也是一个道德问题。”旅游让他大开了眼界,在那黑龙江边那条幅上写着的是:“偷渡是犯法,是要坐牢的,”他再次确认那黑龙江的水是黑色的,是与泥土有关。像黄河,也是与高坡上的土有关。
也不知……他明明看到那葱上下左右跳跃起来,像是要“开”的水,他取了根绳子把它们结结实实地绑在了烟囱四周。
看到那铁梯他就想笑,那么笨重,足足有五六十斤?七八十斤?他是爬上去,又爬下来,本来下去了,他又爬上来,探出四方的脑袋左右看看屋顶,难道是怕那葱左右飞走?往上飞?大概不可能,他不是把它们都牢牢绑在了一起了吗!
他后来又上了一次房顶,但什么也没做。还是踩着梯子上去的。
过后他对人说,他看到梯子就怕!
他也怕这楼道里的所有人,三十年了,打他住到这里就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怕?怕什么?是怕那些葱动他的梯子?或者对他大喊一声:“嗨!”他受了惊吓就跌了下来……
那天夜里他还是又上了房顶,看看那些葱捆结实了没有。后来他把梯子放到小房里,用“三保险锁”锁上,他是用钥匙向左转了三圈,再向右又转三圈,后来,反过来,又转三圈。然后,他是把那门揪了三次,再把铁锁挂上,锁住,又使劲揪了三次。我看他是咬着牙,拍着腿揪那挂锁的。这还不算,走两步,他又返回,再次揪那锁,铁门“轰隆隆”地再次响起。我被他惊到了,掀起窗帘向楼下望去。我见他那四方的头发着萤火虫般的绿光,好像只有个头颅,下身都不见。“他的脖子本来很粗很粗的!”我在想。
她是把那些葱都剪去了胡须,上边的绿叶也用剪刀剪去多一半,一根一根比得齐齐的,用红毛线一把五颗捆扎起来,靠着墙,靠着门,都立在那里,接受阳光的暴晒。
每天一大早她就把这些葱从小房里拿出来,整齐划一,谁也不准乱动。她就天天看着这些葱,仿佛是她的战士;又仿佛是她的一件作品。每当有人走过来她就要讲讲今年的葱,“真的便宜。”她又开始了,“去年,你还记得吧,很贵很贵的。我那时候买了一捆,还没这个好。……我也不知道,我那在新西兰的女儿,不定那天她会叫我过去,给她哄孩子。到时候,这葱又白买了……”她说那话时,竟有些伤感。
你都不知道她没有丈夫,十多年了,我就没见过,真的没见过,一次也没听她说起过。有人偷偷告诉我,“一天深夜里,她带着丈夫,说是去旅游,丈夫也很高兴。他们就骑着自行车向东边的黑山行进。你知道,那天夜里很明亮,他们用不着带照明,因为那天是中秋节,月亮又大又圆,可她的丈夫对她说,我怎么看到那月亮里在滴血呀?你尽胡说!多么美妙的夜晚,你看那月亮不是很大吗?不是很圆吗?后来他们就踏着这无比美妙的月光爬上了山顶,在那个烽火台上他俩吃了月饼,看着天上的星星,还喝了可口可乐。两人亲了嘴,做爱过后,她趁他不注意一把把他推下了山沟……”那人向我说了这些,然后,十分诡谲地吐了一下舌头,化作风,不见了!
在那山顶上是有一个村庄,过去时代那里的人都在学大寨,搞了很多的梯田,山下的姑娘都想嫁给山上的小伙。后来改革啦,要保护生态,山上的人就又搬到山下来住,那个村就荒废掉了。那些破窑洞都住了狼,后来那个村就叫:“狼庄”,和西北边的“野猪洼”是两个村。
他就那样不见啦?是摔死啦?还是被狼吃啦?有个人在去年说是见着一个在山下,紧挨着公路,是一个土坝,就是在这个土圪塄下搭着个破帐篷,里边住着一个人,还有土炕,一块破席子上还放着本书,是《笑傲江湖》,可没看着那人,难道那人是去找吃的?喝的?还是找生火的柴火?……没人能知道,也没有人再去找这个人。
这沿着马路走,粗壮的加拿大白杨都已长了三四十年了,有人却硬是要用斧子、刀子、或者干脆用火烧,把表皮烧掉,它就再也活不成了!一准是在这里买了房的人,租也租不出去,卖也卖不了,看着这树遮住了他家的阳光,他就生气,他就想“置死地而后快”!也有的树很顽强,你把它从根部砍去了一圈表皮,但它依然活得好好的,那人的手软了,不敢再砍下去,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内疚,于是,买了红布,用这红布条将这受了伤的树包扎起来,又插了香,磕了三个响头。这以后,这颗树便有个人天天来这里,围着这两个人才能抱住的大树转起了圈。他用双手在这树前比划着,手掌一前一后,就这样正转三圈,倒转三圈。目光炯炯,瞄着那白杨,他时时刻刻“招架”着它,似乎他要和他“对决”比个雌雄,比个高下。
他的腿折了,半年后还是一拐一拐的,家人陪着他到一线大城市去看。三个月前他就预约那个大夫,这大夫的手艺可不一般,国家队运动员骨头坏了都找他来治。他带来的片子那大夫根本就不看一眼,而是用手摸了摸他的腿,开始时,是麻醉师给他打了针,过后他就啥也不知道了,五个小时后大夫在他的脸上拍了拍,说:“唉,醒醒,醒醒。”
说是腿又接好了,跟上次的说法一样。说是又把长住的骨头给剁开,重新打了六个孔,在里边灌了金属。他再次出院了。外边那雨还在下着,在这医院的大门口的马路边停着辆小汽车?也不知是电动车?反正看那车的个头不是很大,那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留着大胡子弹着吉他,对着一个“麦”在唱歌,在车下是他的老婆?还有一个躺在她怀里的孩子,看那孩子软软的,是睡着了?还是?一旁有个纸牌上写着:脑瘫!请求大家施舍些钱,可以扫码。有微信、也有支付宝。都可以扫。
他刚进医院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心头不免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掏口袋里的手机,回头望一眼母亲,母亲揪了他一把,他也就……等到这手术完,这人还在车顶上唱着美妙的歌曲,那雨下得他头发都已湿透,雨水从头顶流入他的嘴巴;那妇人仿佛雕塑一般,变得木讷、呆滞。
“我没见过有人给钱,进去时,没见;出来时依然没看到!”
行人匆匆、来来往往。
“葱又便宜了一毛!”
像我老婆的话:“鸡蛋又贵了一毛。”或者说,“又便宜了几分。”等等。
“多一毛,少一毛,又能怎么样?!”我愤怒地拍了桌子。头发立了起来,手掌拍得红肿,头脑嗡嗡作响。过后又有点后悔,干嘛生那么大气呢。没有涵养!我朝自己的额头上啐了一口唾沫。
半夜时分我被楼上拉凳子的声音吵醒,再也没睡着。是凳子?还是椅子?是要请客?收拾家?——把那过去的丈夫请回来,还有他们的家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这又快过年啦,是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啦;老僵着也不是个事儿!在前好多好年前,那男的找来她是要好好谈谈,结果是又吵了起来,骂声不断,最后不欢而散。也许她又找了新人,是又要将自己嫁出去?收拾家?将床下、椅子下、凳子下的灰尘好好清理一遍。也不知道是椅子还是凳子,“吱——”地又响了一声。接着又是好几声响。拉过来,移过去,就这样来回折腾。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想把耳朵堵起来,像旅游时遭遇那个山东人,是把自己的耳朵用卫生纸给堵起来。你知道,那样堵,根本就无济于事。
她是生了八个女儿,丈夫很狼狈,一天到晚吵着要跟她离婚。她不答应,天天就跟着他、缠着他,他走到那里就追到那里。他就躲在茅房里不出来……
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从上边的八十层楼,到地下的八十层楼,好像他的周围,都没了丈夫,不知从什么时候,都莫名地消失了——蒸发了!而且他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数她们的孩子,横竖都是生了八个孩子,而且都是女孩!
那女孩多了就都变成了大葱,白白的、顺顺溜溜。“又便宜了……”我听得那人喊就想上前捅他一刀!总不能让他这样一直猖狂下去吧?!
那年深秋,一天下午刮起了大黄风,房顶上的葱四散飞舞起来。而那个黄毛的妇人也不去管,她穿上了草黄色的袈裟去了“龙泉寺”。
又是过去了大半年,这次回来她已削发为尼。她要清算自己丈夫的全部财产,丈夫倒是很乐意,她走时背着大大的一包钞票、还有一些金银细软,她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捐献给寺庙。
“干嘛生那么多的女儿?没本事的女人,连个儿子也生不出!哼,跟她离!离!”
“你呀,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夜里女人熬了一锅高粱面糊糊,当时他还在梦中,他没想到自己的妻子要用这一锅滚烫的高粱面糊糊去烫他那用来尿尿的“家具”,他“嗷”地一声惨叫……他记不起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啦。
“他的外表光鲜亮丽,但你不能看他的身体;他不会跟你去洗澡,也不会跟你去旅游。”
一大早就听的军号在响,看看手机是六点四十五分。他在想:周围的三家公司都没有了,怎么还要呼人上班?听说A国要和B国打仗,莫非又安插武装部在地方?一想到要打仗,他就热血沸腾,想想自己五十岁的年龄还没有经历过战争,他逢人就说:“战争是洗涤灵魂的最好办法!净化道德!”
“娘的个狗屁!我一看到那戴小白帽的,留络腮胡的就想抽出大刀,和他大战三百回合!——这辈子我和他是敌人!”
他的书法写得真好。
“把那些喜欢战争的,第一个就让他去打仗,看他怎么样!”
那么多那么多生不出儿子的女人男人们都不要她们啦,她们只好去买更便宜的葱。
左右上下四周包裹着他一个男人。他光着屁股在地下一遍一遍地用电熨斗去熨那床单,然后又快速地跳上去,平平地躺在那里,闭上双眼。
“躺平”这个词是他发明的,可别人不知道,他逢人就说:“是我发明的,真的!”
这人的身边有两个“发明家”,前十多年前,“量黄米”糟七就说是他“发明”的,他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就成了“经典”。后来在“陕晋宁蒙”一带流行开来。
这里的村里人是说“爬床货”!怎么不说“爬炕”呢?这里在过去是从不睡床的,我就怀疑那“爬床货”是不是这里的“特产”。应该是“爬长货”吧?“越爬越长”,你说呢?我在问那个“躺平”的发明人呢。
“我真活不下去了呀。”——他把这句话记到那个笔记本上,下次读书他就能找到。一句话他要读上五遍,他就在想:这里的“他”,是先前的那个“他”吗?一定是的,应该有联系吧?可过后又一想:“他”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怎么就看不懂呢?
“哼,要是让你也能看得懂,那就太浅显了!”
“我和林老头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他把这句话也记在那张纸上,并在下边划了横线,以方便下次阅读。他关了电脑去睡了。
“噗。”他放了一个屁。他是被自己的屁声惊醒的,翻身他去闻那屁味儿,——这味儿和他睡在一起老婆的呼吸——她张着黑洞洞的嘴,打着呼噜——那呼吸的气味——一个味道。他确信就是那种气味。她的“呼”,跑进了他的“吸”,于是他的肚子便臌胀起来,放了个屁,就立刻瘪了下去。他就又用那刚从网上买的电动打气筒,将气管塞进了自己的屁眼里,开了电门,那肚子就又臌胀起来。旅游时,那山东老汉是抿着嘴,气流冲撞着喉管、口唇发出“呜呜”的响声,而那呼吸的气味并不臭,而这睡在一张床上的老婆却是从肚里自己呼吸出自己的臭气,喷得满屋子都是。
打退休后,那个“日本鬼子”跑出去挣了好多钱回来,就不再理他。他问他,他好像没听到;那个“毛细”老是他先开口,问他一句,他答一句。过后他也懒得去问候他;还有“精杰人”,是他不愿理他;“太奸”看着你没用,更是不理你。昂着个疤瘌脸,走路看天。各个都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戴着礼帽,踮着脚尖走路,朝着西方的落日余晖。
路上路下没有一个人能讲上一句话的。就那样低头走着、或者抬头走。你不说话,就没人主动和你打声招呼。楼上楼下也都不讲话,已经一起住了三十年啦。
原来过去在一起上班,讲话,只是工作中的需要。现在退休了,各忙各的,谁跟谁都没有半毛钱关系,变得陌生了。“陌生”是由于过去的“熟悉”,“我太了解他了……”彼此,彼此。球大不理球二。
——朋友也是这样。
照你这么一说,生了八个女孩的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样?
夜晚,听到那榆树下又在唱佛歌了。她在榆树下快速地按着键盘,将那唱声发到“朋友圈”。
本来是骑车去上班,结果在半路上跌了一跤,就把膝盖给跌破了,到省城又给看成了“水肿”,那膝盖肿得像个馒头,紧接着两条腿都肿了,像外国人吃的面包,她又到一线大城市,那里的大夫说:“你回吧,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啥就喝啥。”
他看到床上那块石头,他是昨天把它从那拉小车的人手里抢过来的,那人说是搞什么“直播”,拉着那辆小车是有个手机立在那里,他还对着它喊话。小车是用棉褥子包裹起来的,晚上他要钻到里边睡觉,在车的后边挂着三个打水用的塑料桶,都拧着红色的盖子。
他见了这种人就要追着看,问这问那的,那拉小车的人说他是从祖国的最北处走过来的,“你看这块石头,它像不像一个人半握的手掌?”“我看它真的很像,我把它叫:‘猪肝石’,我在那里捡了这块石头,我把它叫:‘最北的石头’。”他从那人的手里拿过了石头,说:“真的好光呀!”“是我一路把玩,才成这样的。”“你可真勇敢!”他夸奖了那人,又说,“你等等……”结果是他拿着那人的“最北的石头”从前边的小巷里跑掉了。那人想追也追不上,又拉起了他的小车对着镜头在哭诉……本来他想放“无人机”去追他,结果是又“炸了机”……
现在他正在仔细端详着这块石头,“像块猪肝,猪肝石。”他吃过“牛肝菌,有没有‘猪肝菌’?要么这块石头就叫:‘牛肝石’?”这是一块橘黄色的石头,黄中又带红;有细细的纹路,像人手掌上的血管,还有筋骨也在里边;一边是一个斜面,像握着手指的那一面,下边是个平面,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夹角,又像是个斧刃——莫不成是原始人用过的“石斧”?——很像,真得很像呢!
他也天天把玩着,横竖搓摸,又拿到嘴边嗅嗅,看有什么气味。那天他是带着这块石头上了古城墙,在城墙上看蚂蚁打架,他足足看了一个时辰,后来是一只蚂蚁爬到他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他一口,他惊叫一声,那个“石斧”就从他的手里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一个母蚂蚁的头上,那只可怜的蚂蚁当场毙命,而立刻就涌来一大帮工蚁找他算账,爬满了他一身,他仓皇逃命……那天夜里他的肚子一直很痛,他就怀疑一定是有只蚂蚁钻到他的屁眼里,他抓狂着、呼叫着、哀求着……无论怎么都不能解救他,后来找到一个巫师,那人一进门就说这家阴气太重,他带了一些“鬼画符”,又焚香礼拜,念念有词;带来一只大红公鸡,用鸡毛掸子驱赶着那只惊叫的鸡,然后把玻璃也给打碎,让那鸡从这破窗户跑了出去……
他黑洞洞地就从床上爬起,然后穿衣去上班,他将防盗门锁了一个十八次,又咬着牙揪了揪门把手。那门的把手一年内他都揪掉了三次。出门时他再次回过头来,看看那防盗门。他的门框上是又贴了十八个“开锁”的广告,一排排的,整整齐齐地贴在那里。你知道他是从不吃早饭的。他到小房去推车子出来,先是将挂锁锁上,揪三次;再把“三保险”锁锁上,钥匙插进去,正转三圈,然后再倒转三圈,然后就咬着牙使劲去揪那门的把手,咬着牙瞪着眼珠子,又拍着一条腿。然后就拍拍自行车的座椅,兴高采烈:他要走了。然后,再回过头来,瞅瞅,看看门是否锁好。那“轰隆隆”的揪门声总是把我从梦中惊醒。
他到了班上,你知道他总是提前一个小时到达工作现场,在那个工房里,有班上发放的消暑白砂糖,他天天要用大铁缸子挖上大半缸子白糖在里边,加水,然后他就一口气把它给干了!这样进行了好几年,后来他发现老是不停地尿尿,糖水喝得越多,尿尿也就越多;还有,揪锁的力气也大不如从前,回望那铁门也是雾气腾腾,双眼也浑浊不堪。后来他到医院查了查,医生说他得了糖尿病。打那以后,他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到那里,看那些还没有吃掉的白糖……
“那房子不能买!”他知道那房子是死过人的,一个不幸的可怜女人……应该是医疗事故吧?应该找他们理赔。怎么好好的就“尿毒症”了?他想不通,不知她的丈夫能想通吗?“人死了就啥也没了,丈夫又娶了,人家不住这屋……”“是死在了婆婆家,过去一直不对……死后,棺材是放在了院墙外,可怜的人……”“那房子是卖了六万八?”“钱多钱少也不能买,风水不好。”
大葱,他又想到了山东的那个妹子。她直播,他就从手机里认识了她,恋上了她。她美,真的很美,美得很;也很漂亮!他给他发钱,天天都发。妹子不让他太破费,他就更是坚定了要给她发钱的信心。他逢人就说他爱上了一个美人,并说已经给了那美女几万几万了,别人就说:“……不要,不要,”之类的废话,他反过来就朝那人吼道:“你们都有老婆,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乐意,咋啦?!”半年后,女子给他邮寄过二十张山东煎饼,他吃了一张,不太好吃,他就送人。那人接到这煎饼,首先想到的是:煎饼卷大葱。
那年在小房顶上晒的葱,一天夜里下了三尺厚的雪,他光着屁股就急急忙忙爬到小房顶上,去铲那雪,可把雪都铲光也没看到半根葱……这就奇怪啦,莫非……?
“葱真得很便宜,就是现在干葱也才几毛钱……”
老白砍过的榆树又露出了头,在那三尺厚的雪上。那摄影师又端出相机对着她拍照。
黄的树叶纷纷落下,漫山遍野,落到水里的都被张着黑洞洞的嘴吃掉了,那是鱼的嘴,原本那鱼的嘴里没有牙,为了吃那树叶而进化出了一排排尖刀般的牙齿。你听它们吃得多香啊“嘎嚓、嘎嚓”。原来我本想那吃草的鱼应该是草鱼吧?其实不然,不管什么鱼,只要饿了,它们什么都吃,除了吃水里长出的草,还吃天上落下的树叶;也不管什么杨树叶,还是柳树叶。它们张着黑洞洞的嘴就等着刮风,那风会给它们带来食物。
树叶,牛羊也是要吃的,最喜欢吃的树叶是洋槐,其次是柳树叶,杨树叶发苦,牛羊不爱吃。那老妇人在人们都下班以后的晚上出现,低头用她长头发来收拾那些树叶,然后装到一个三轮车上飞快地拉走。而她的老公却是在额头上顶着个灯,在逐个找寻垃圾桶里有用的东西,和那些能卖钱的废物。
旋风从天而降,他看到阴面的阳台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衣服,另一个穿着黑衣服,他俩抽烟聊天,好像在等着什么……
也就是那天晚上,他的母亲去世了。子女们发现时,已是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20:13 2023/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