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盛,湿冷的天渐渐也要退去,讨人嫌的黄梅雨季又要来了,可喜今天是个好天,阳光明媚。
咖啡厅内寥寥几人。
林沅今日破天荒地起了个早,认真地梳妆打扮了一番,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将这一身红色连衣裙扒了出来,外边罩了一件米白色大衣,天气较暖和,她便将头发也盘了起来,倒显得比平日里精神不少。
此刻她正托着下巴坐在咖啡厅内靠窗的角落,貌似在等什么人,却又并未显出等人的焦急,只慢吞吞地喝着咖啡,在一张餐纸上写写画画。
大约十分钟后,咖啡厅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他先是扫了一眼厅内,接着目光落在林沅的方向,露出仪式般的笑容,径直朝她走去。
“林小姐?”齐新南开口询问。
“齐先生。”林沅抬起头,放下笔,礼貌性地笑着。
……
聊天渐入佳境,林沅话音刚落,便见对方沉默了,齐新南的表情变得微微凝重起来,林沅不以为意,只是慢吞吞地小酌着咖啡。
“这么说,林小姐是离过婚的人。”看得出来他经过了一番挣扎,但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林沅笑着看他:“不错。”明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却好似还不太明白一样,竟一连问了两遍来确认。
“林小姐很真诚,我也不愿意拐弯抹角,倒显得虚伪。”林沅明显能感受到对方的态度变化,他一脸正色,语气也从一开始的亲和变得平淡:“虽然现在社会开明,离婚概率很大,但我却不明白,像林小姐这么优秀的女人,怎么也会离婚呢?”
这个世界对女人总是不太友好的,既不能安于贫乏的生活,又无法完全做到随心所欲不管不顾。或是被指活成了男人的附庸,毫无价值,或是对其独树一帜的个性嗤之以鼻,可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别人的目光,林沅始终不甚在意。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平淡地诉说着这个世人皆以为是的事实:女人离婚总是被人介意的。
她笑了笑:“齐先生是想知道原因?”
其实原因到底重要吗?可能是重要的,但是林沅知道,此刻他也不过是好奇罢了,满足自己最后一点兴趣,说与不说,结果都一样。
“因为他太穷,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只能分开。”她笑着说完,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然而齐新南却没那么高兴了,相亲多年,林沅是他最满意的一个,长得漂亮,性格温和,工作稳定,他本来就很好奇这样的女人即便算不得有多优秀,却不至于年近30了还没有着落,本想着进一步了解后再开口问的,没想到……
他白手起家,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种拜金女,眼里只有钱。
她既然能因为对方穷而离婚,倘若有一天他落魄了,难保她不会对他故技重施。
可惜了……
“林小姐,我很欣赏你的坦率,同时也觉得十分可惜,我们可能……不太合适。”齐新南倒也直接,语气虽然有些冷淡,但至少基本的客气还有。
林沅敛去笑容,松开搅弄咖啡的勺子,双臂叠在桌子上,故意问道:“是因为我离过婚?”
“当然不是!”齐新南一口反驳,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顿了顿,又接着道:“我介意的并不是你离婚,而是……因为穷而离婚。”好像难以启齿似的,他竟结巴了!
林沅不禁又笑了:“你觉得,我嫌贫爱富。”这次她不是反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笃定齐新南心里是这样想的。
“林小姐,我很抱歉,我……”
“不要紧。”林沅抬起头:“齐先生是我遇到最为绅士的一个了,给我留了颜面,我很感激。”齐新南的确算不得多差劲的人,普通人而已,只不过他拥有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所以他不会愿意冒险。
因为穷……太可怕了!
而因为穷就舍弃,便更加可怕!
……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暖洋洋的,林沅抬起头,被刺得闭上了眼,嘴角浮起淡淡笑意。
对面的座位早已空了,她自齐新南走后又待了许久。
第六个……
仿佛仪式一般。
“说的不错,我也觉得十分可惜。”林沅对着玻璃窗打了个勾,微笑着自言自语。
“哈哈哈哈……”领座忽然传来一声大笑,那声音好不响亮,好在咖啡厅内人也不多,她又坐在最角落处,不怎么起眼,那声音正是从她前排传过来。林沅有些疑惑,转过头,便见前排突然冒出一个男人,他站起来转身走到林沅对方的沙发上坐下,一双眼睛轻飘飘地落在林沅身上打量。
男人坐姿干脆随意,好似林沅是他多年朋友一样,他一手搭在沙发上,一手放在桌子上,食指与中指交错扣击着桌面,脸上自是一派笑容,他长得俊气,面相是极其阳光干净的那种,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闪着光似的。
“我倒不认为你觉得可惜。”男人开口道,语气同他的表情态度如出一辙的无礼。
林沅面色平静,心里却是有些恼怒的,讽刺道:“这位先生喜欢‘旁听’?”
男人似乎也料到林沅会有这种反应,可他却并不在意似的,竟一脸无奈:“我说我是被迫听的,你信不信?”
林沅瞪着他,并不说话。
男人又道:“明明没那个意思,为什么非要反复折腾这一出?”
他竟说反复?
林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略略回忆起来,而后才道:“这位先生不仅喜欢‘旁听’,还喜欢多管闲事。”
男人又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在这里碰到你好几回了,回回你都是这番说辞,得亏今天碰到个脾气好的,你是真不怕挨揍呀!”他双肘撑在桌子上,双手交握在下巴前,偏偏眼睛里又透露着天真无辜,他看起来年纪倒也不大,大约二十五?周身散发着一股子慵懒随性之气。
“相亲而已,有这么严重吗?”林沅下意识地开口道。
“你是真不觉得你这说话带刺的样子很欠揍?”男人挑着眉毛看她。
“这位先生现在的行为在我眼里也是一样。”林沅反唇相讥。
男人微微一怔,瞧着林沅面色却不像真的生气,他想了想,才开口:“Emmmm……要不这样吧,相亲对象算我一个,你告诉我,你既然没打算和他们认真相亲,干嘛要过来整这么一出,还每半个月来一次?”
他既说反复,想来不是头一次见林沅相亲,林沅是想到了这一点的,可她向来不是个能记得清楚人脸的,方才回忆了许久,却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林沅淡淡道。
男人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如果你告诉我,说不定我不介意你离婚,咱俩就成了呢!”
见林沅并不接话,他又面似尴尬地笑了笑,轻叹了口气,道:“呃……好吧,不开玩笑,那这样,我请你喝咖啡。”
与陌生人说了这样多的话还是头一次,此时林沅又恢复至一惯的平淡,她微笑道:“我刚才已经喝过了,况且,这里的咖啡不怎么好喝。”说完便提着包起身往外走。
却没见到身后之人脸色笑意更深,他轻声嘀咕:“不好喝还来得这么勤。”接着扫了一眼桌面,目光一顿,伸出手捏起对面杯子旁边的一方纸巾,翻开看了看,瞧了半晌,若无其事地塞进口袋里,又装作无意地拍了拍衣领,才起身离开。
……
咖啡厅二楼上新开了家书店,名为“生如夏花”,听起来是矫情了些,不过却也不是胡乱起的,只因老板的名字就叫夏如。
说是书店,却也不完全是卖书的,墙上林林总总挂了不少油画,也是明码标了价的。有些人觉得很奇怪,猜想这老板大约是头一回做生意,不过画倒是不错的,还能免费观赏,是以这新书店虽只营了几个月,人流量还是很可观的。
书架的尽头,林沅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墙上的一副油画,来来往往不少人疑惑地打量着她,她仍岿然不动。
“浑然天成……”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半分戏谑半分真诚。
林沅微微一惊,转过头,男人在她身侧停住,嘴角含笑,目光从油画移向林沅的脸,无视她怔住的表情,坦然自若地伸出手,大方道:“我叫陈翊,真巧,又见面了,林小姐。”他微微低着头,态度恭敬,笑得十分真诚,双眼干净得似乎没有一丝杂质,可偏偏行径又是这般玩世不恭。
林沅平静地看着他,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书店与咖啡厅一上一下正对,说什么巧,倒像是跟着她来的。
她淡笑回应了一下,却并未伸出手,扭过头继续盯着油画。
陈翊倒不觉得尴尬,神态自若地收回手,目光随她一起移向墙上的油画。
画面是一片金色麦田,一个红衣服的小女孩站在田埂上,扎着马尾长辫,小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仰着小脑袋看着天空,脸上溢满笑容,她的右手攥着两根狗尾巴草,左手举过头顶,像是在感受风的温度一般,看到画面那一刹那,让人觉得她的世界是多么温暖幸福!
“着笔略显稚嫩,可画者的心境却干净,看来书店老板找这些画,也是颇下了一番功夫。”陈翊由衷赞叹。
半晌却不见动静,不由地低下头看向林沅。
林沅面色平静,定定地望着画面上的小女孩,双眸清澈如泉水,她早已不是花季少女的年纪,但此刻那双眼睛流露出的、被她极力隐藏的一丝感情,叫做“羡慕”。
“林小姐似乎很喜欢这幅画。”陈翊认真凝视着她,一语道破。
可是童稚已经离林沅太遥远了。
“我不懂画,不知道什么着笔什么心境,谈不上喜不喜欢。”林沅淡淡道,接着迈开步子走开了。
……
林沅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到书店阅览区的一方角落里坐了下来,她似乎很热衷于角落一方区域,像是安全区一般,这般防备着别人!
陈翊远远地看着她,说不好奇那是假的,此刻他还是有一丝冲动想要恬不知耻地凑上去搭话,可他最终还是没能跨出那一步。
三个月,六次相亲,头两次他以为是巧合,可当第三次,他依旧在咖啡厅碰到了这个女人,一样的目的,一样的说辞,一样的精心打扮,一样的虚假谎言。
他鬼使神差地注意起来,第四次,第五次……仿佛安排好的一样,如期而至,第六次,当她说,她也觉得十分可惜,他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他主动上前与她搭话,然后顺理成章地被当做了骚扰。
看她一个人在自己的安全区认真读书的样子,陈翊犹豫了,不是不想去撩拨的,却是不敢。
推开门,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今天果然是个好天,或许有些刻意的交集,就很短暂……
……
生活总是枯燥的,每日几乎都过得一样。林沅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妥,除了年纪一天天在涨,被家里人催婚之外,其他的,都还不错。
七月入暑,天气燥热,日头晒得人直想躲进某栋大厦里乘凉。
林沅收起遮阳伞,三两步小跑着钻进旋转玻璃门后,瞬间一股凉意袭来,从头浇到尾,好不畅快!
“林小姐,秦总现在在开会,您稍坐一下,待会秦总的秘书会下来接您。”柜面小姐挂完电话,微笑着道。
“好的,多谢!”
大厅空旷,各个角落都设有沙发,林沅便择了一处坐下来,从背包里掏出电脑开始敲起来。
秦总这个会开得极长,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个所谓的秘书才下来,满脸歉意似的:“不好意思林小姐,让您久等了。”
林沅抬起头,笑着道:“没事。”
这种事她早已经习惯了,迅速收起电脑,起身跟着秘书往电梯口去。
迎面走来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一人目光一直锁在林沅身上。
林沅低着头将电脑放入背包里,再抬头时,电梯门已开。
“瞧什么呢,陈大建筑师?”身旁人唤道。
看着逐渐消失的背影,陈翊扭过头,回神道:“没什么。”
……
“据我所知,贵文社自开立以来,短短五年时间,已经跻身上海市前百,正是如日方升风生水起的时候,怎么会……”
会议厅内,秦岳明欲言又止,他慵懒地斜靠在老板椅上,左手抚着下巴,打量着林沅,神态中自有一股深入社会体验人世百态的从容与稳重,虽已年近五十,脸上却丝毫不显老态,更有一种侵入骨髓的成熟与深沉。
林沅知晓他的意思,她笑了笑,恬静得如同刚毕业的大学生,她道:“听秦总的意思,想必对我们文社已经做了颇多了解,那自然也知道我们文社想要转型一事。”
秦岳明不置可否。
水栎文社想要转型拓展出版社业一事在业界已经传开,目前正着力寻找投资方,秦氏集团根基深厚,自然会吸引水栎的注意。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需要帮手。”林沅老实道,双眸清澈如水,平静地说着自己的诉求。
“呵呵呵呵……”秦岳明忽然大笑:“帮手?”
似乎是被林沅用的这个天真的词逗笑了一般,他摇了摇头,道:“林小姐凭什么觉得,我一定愿意做这个’帮手’?”
林沅微微一怔,秦岳明是商场上的老狐狸,在他面前,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好,她道:“秦总是做投资的,愿不愿意您的心里总会有决断,只是我想秦氏集团创立已久,秦总百忙之中愿意抽出时间给我们,自然心中有了计较。”
秦岳明敛去笑容,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精明的双眼透露着一丝锐利:“我以为,林小姐今日来是说服我的。”
林沅双眸微颤,却依然强自故作镇定:“秦总说笑了,我怎么可能说服得了您?”
秦岳明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沅:“林小姐,恕我直言,你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销售员。”
林沅尴尬地笑了笑,老实回应:“确实如此。”
秦岳明蹙着眉,对于她的诚实,却不知该哭该笑:“所以,贵社想要我投资,却只派了一个业余的员工来敷衍我?”
此时的林沅已是骑虎难下背——进退维谷,只得硬着头皮道:“在上海这样的地方,能做的行业太多了,秦总的眼光太高,选择太多,我并不觉得我们文社有足够的资格与您合作。”
秦岳明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叉在桌子上,无奈地笑着:“林小姐还真是有意思,你既然这么想,那还来我这做什么?”
林沅见其态度稍作缓和,也不知对方是何用意,她温婉一笑,反问道:“难道不是秦总挑中了我们?”
“我没有信心揽入秦总这样的大客户,做再多的准备说辞也是多余,倒不如秦总直接告诉我,选择我们文社的原因。”
林沅一番话说完,换做秦岳明怔住,他愣了愣,随后大笑了几声:“你还真是……”
“哈哈哈哈......林小姐,也许接下来我们可以谈谈合约的事了。”
……
林沅婉拒了秘书送她下楼,带着满脑的疑问走出了会议厅。
摊开手掌,手心里微微有些细汗,尽管空调开得如此强劲,面对这样一个精明的客户,到底还是十分紧张的。
临来时,杜栎苦口婆心地游说她:“我的好阿沅,平时拉投资搞应酬这些糟心的事,我是一件也没让你操心过,这不是我家那小兔崽子幼儿园毕业了,要参加学校那个毕业夏令营,必须得家长陪同,我是真的去不成了,才出此下策的,和秦氏集团这次约见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林沅正整理着书架上的书,听到杜栎一番话,无奈道:“栎姐,我并不认为秦氏能看得上我们,况且,即便人家看得上,你让我去说什么呢?聊文章?”
杜栎喜滋滋道:“哎呀,人家秦氏总裁既然愿意给咱这个机会,不去试试我怎么甘心?”
“不甘心就塞我过去?不怕我谈砸了?”
杜栎一脸神秘兮兮:“这你可就不懂了,我早就打听过了,那个秦岳明离异多年,虽然身边一直有些莺莺燕燕的女人,可都快五十了,还没再婚,这说明什么?”
林沅皱眉:“你是又要给我相亲?”
杜栎一指弹在林沅脑门上:“你想得真美,人家那个身份,相什么亲?”
林沅揉着额头,瞪着她不说话。
杜栎也是故意吊她胃口,不过自己也实在忍不住八卦:“他当年离婚,为得是一个女作家。”
林沅闻言,白了她一眼,继续摆弄书架上的书:“栎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栎笑得花枝招展:“你怎么这么不开窍?人家就喜欢你这样的文艺女青年,瞧瞧你这张小脸蛋,往他面前一摆,’拒绝投资’四个字我笃定他说不出来。”
……
事实是杜栎错了,秦岳明是个彻彻底底的生意人,“美人计”在他眼里太低级了。
可他最终还是答应了投资的事情,林沅并不懂得生意场上的事情,只是偶尔杜栎谈生意时需要用到她这个“花瓶”,她才会将自己化得精致些往那一摆,多多少少有些效用。
大概她们文社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她只能这么与自己解释,否则说不通,她不准备深究这些原因,回去告诉杜栎让她去想就好。
进了电梯,按下按钮,林沅将背包背好,从兜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而此时,“叮”一声,电梯门又忽然被打开,林沅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如星般的眼眸。
男人身形高挑,一身蓝色格纹西装,面上挂着淡淡笑意,见到林沅时,那笑意仿佛更深,衬得双眼更加明亮生辉。
林沅呆了许久,好像意识到什么,从中间挪到角落一边,留给他上来的空间。
他大步跨进来,立在林沅身侧,却并未按下按钮,二人都沉默着,静静地等待电梯门自动合上。
看着显示屏上电梯徐徐下降的数字,男人终于忍不住笑了,朗声道:“果然是你。”
林沅耳朵里虽插着耳机,可还未等她打开手机里的歌曲便碰到了他,此时他那狂妄的笑声她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她转过头,扬起下巴疑惑地看着他。
见到林沅如此表情,他皱着眉头故作一脸失望:“林小姐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林沅眼眸轻闪,低声唤道:“陈先生。”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不带温度似的。
陈翊收起失望的表情,一脸真诚:“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他倒很简单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林沅一边取下耳机,一边道:“陈先生,我并不觉得你我之间的交情到了可以同桌吃饭的地步。”
“相亲的那些人,你也是第一次见,你跟陌生人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陈翊反问。
“你也是陌生人。”林沅拒绝得很彻底,在她眼里,这种无故搭讪的人不管长得再好看,骨子里也是改不了这种习惯,她习惯不了这种习惯。
她没有看他,自然也没有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落寞,他扯出一丝苦笑,轻声道:“这是我第七次遇见你。”
那声音好像是带着一丝情绪的,只是不知是他在掩饰,还是被林沅忽略掉了。
“那又如何?”她问。
看她如此防备的态度,陈翊轻叹了口气,忽然又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后来没在相亲?还是……换了地方?”
林沅晓得像陈翊这样的男人多半是多情的富家公子,也许自己有幸博得他的一丝兴趣,可她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这种人,这么想着,日常应付陌生人的平和与礼貌也装不出来了,声音微微带着些冷淡:“陈先生——”
“我叫陈翊。”
林沅是想告诉他,他们不过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也不是一路人,她不愿意应付他这样的人,请他收起自己的好奇,别多管闲事。
可一抬头,话便被他打断,他说,他叫陈翊,说得认真无比。
“林沅,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他不再称呼她为林小姐,而是直唤其名。
听说好看的人说的假话总让人觉得有半分是真的,可若反其道而行,不管他说什么,林沅都不会相信。
看着他俊朗的脸,林沅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信。”
陈翊又苦笑了一声,微微弯下腰,直视林沅的双眸,声音带着一丝魅惑:“可我每次见你,都会一见钟情,这是第七次。”
林沅呆住。
仿佛安排好的一样,这一路下来每一层都无人按电梯,此时显示屏的数字刚好跳到一层,电梯门开,陈翊站直了身子,又恢复以往一派轻松的笑脸,他道:“林沅,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
近来几天林沅有些心不在焉的,杜栎以为是与秦岳明投资一事有关,慌忙拉着林沅深深关怀了一番,生怕这投资的事情会出现什么幺蛾子。林沅好说歹说甚至将合同捧到她面前叫她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这才放心。
然而刚放下心她又不确定起来,林沅究竟是怎么让秦岳明答应投资的呢?她可不记得林沅有这项技能。
还记得公司刚创立头两年,林沅特别不适应生意场上的应酬,好几回差点因为她这死板较真的性子将合作谈崩,后来杜栎再也不敢叫她胡乱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当个“花瓶”就好。
安排林沅去秦氏集团,杜栎内心也是很慌的,只是她也没办法,秦岳明是个很挑剔的人,其实她自己都没把握谈成,也是下了一番功夫了解了一下秦岳明,这才打起了林沅的歪主意,本是不抱有什么希望,谁晓得竟真的谈拢了。
林沅只说秦岳明是个精明的商人,性情有些阴晴不定,她也不知道原因,大概他真的是看中了水栎文社的商业价值,只称赞道,都是杜栎这个大老板经营得好,别的也懒得再过问。
好一顿溜须拍马,杜栎这才心满意足,还她一片清净。
杜栎离开后,林沅一个人窝在办公室内,心情依然有些烦躁。
“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小的……”
那天,林沅没来由地冒出这一句,大约也没多想,说完便急匆匆钻出电梯跑了。出了大厦,扭脸回头一看,还好人没追出来。她还是不太擅长应付这种人,而这个陈翊又有些不太一样,不管如何刺儿他,他都不在意似的,对他冷淡,他也一直笑眯眯的样子。
对于林沅而言,他不过是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实在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这样大的上海,再一次遇见还是让她略感不安,社交恐惧心理作祟,本能地想要躲避,更何况,他还那般直白袒露心迹。
然而这世上,从来偶尔的相逢才最短暂,巧合十之八九大抵都是人为的。
……
林沅呆呆地站在宴会厅门口,今日的她与往常大不相同,一袭深黑色吊带礼服长裙,极显腰身,肩上搭着纯白色皮草小披肩,露出半块肩头,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发型与妆容都是特地做的,头发盘了起来,两鬓垂下几根微卷发丝,妆色也并未太过浓艳,只唇上那大红色的口红,衬得她整个人比往日都娇艳了七分,脚下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她的个头本就不矮,又不惯穿高跟鞋,是以走起路来总有些别扭,此刻她呆立在原地,倒是一派美不胜收的模样。
她的突然出现,引得厅内几道欣赏的目光,而林沅却在踏上红地毯的那一刻,有些傻了。
不远处那个与众人相谈盛欢的男人,正是一周之前被她以不喜欢年下男而拒绝的男人,陈翊。
今日他一身黑色条纹西装,蓝纹领带,内搭纯白衬衫,看起来如此正式的衣服却被他硬生生地穿成一种别样风流俊逸,他亦是往常一般笑容满面,在看到林沅的一刹那,他的目光闪过一丝错愕,随后瞬即恢复漫不经心的笑容,放下酒杯与身旁众人道别,径直朝还在门口傻站着的林沅走来。
“你来了。”他笑得温和,深眸如邃,凝在林沅身上,久久移不开。
“你怎么在这里?”林沅毫不掩饰地问出口。
陈翊一愣,随后貌似更开心了,他笑得开怀,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林沅不管面对什么人,态度都是极其温和的,可那样的她太礼貌、太客气,总是一副对待客户的面孔,前两次她也常拿那种面孔对陈翊,没想到今天一见面,她便毫不犹豫地开口质问他,这般模样于他而言太难得,怎么能不高兴?
是了,林沅想,他既能出现在秦氏集团大厦里,自然是与他们有些缘故的。这么想着,心中隐隐感觉到哪里有些奇怪。
“你今天……真美!”林沅还未从那股奇怪的猜想中抽离出来,便听到眼前人突然的赞美:“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陈翊将林沅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直看得林沅头皮发麻,愈加觉得此人狂妄无礼。
男人修长的手指伸到林沅面前,手心朝上,陈翊静静地看着她,突然一本正经:“能请你跳支舞吗?”
林沅愣了愣,毫不客气地拒绝:“不能。”接着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噔噔噔”地往前走。
陈翊紧跟其后,不死心道:“你若是不会,我可以教你。”
……
这次宴会是秦氏集团所办,请的自然都是各行各界的名人,与秦氏或多或少都有些关联的。
水栎文社也在其列,到底也算是秦氏投资的一项产业。
杜栎早早地就来了,此刻正游走在厅内,与出版社文学社的各位大佬交谈。瞥见林沅的到来,她喜不胜收,连忙凑到她跟前。
此时秦氏集团的总裁秦岳明正在台上致辞。
杜栎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满脸可惜似的:“唉……没想到秦总是这样一个成熟有魅力的男人,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抛下我家那小兔崽子。”
林沅嗤笑:“现在知道亏了,说不定栎姐你去了还能成就一些别的东西。”
杜栎自是知道林沅在奚落她,故作不满地白了她一眼:“臭丫头,别给我嘚瑟,小心今日你的愿望落空。”
这场宴会林沅本不需要来的,她也不太适应这样的地方,只不过一旦涉及到她的工作,有需要她自己去争取的东西,她必然会舍下一切来达到目的。
“栎姐如此煞费苦心为我准备,我自然不能让你失望呀!”林沅笑颜如花,今日她这一身行头可都有赖杜栎所赐。
……
宴会还在无聊地继续着,林沅却还未等到要等的人,于是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吹风,不曾想刚拉开门便瞧见陈翊正站在那里,她愣了愣,正要退回去,却忘了自己脚上踩着的是高跟鞋,方退后一步,就没站稳,重心向后栽去。
陈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带入怀里,林沅没有支撑点,整个人趴在他胸前,一抬头,便瞧见陈翊笑眯眯地低头看着自己,林沅微微有些恼意,正想推开他站稳,脚下却突然一空,腰间一紧,陈翊抱着她转了个圈,将她抵在阳台护栏处放下来,双手顺势撑在她两侧,将她圈在两臂之间,俯下身,凑到林沅面前,目光锁在她的脸上,嘴角含着笑,眼里涌出一股浓热。
林沅方站稳,还没从自己的窘状中反应过来,便听他道:“林沅,我们打个赌吧,若是我赢了,你就做我女朋友。”
他认真地看着林沅的眼睛,她明眸如水,他目色浓烈,明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微微颤抖的眼睫还是泄露了他的一丝情绪。
他的脸离得太近,林沅闻言,一时错愕:“什么赌?”
说完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对,连忙补充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赌?你把手拿开,我要进去了。”
他的双手又往林沅的方向挪了半分,将她圈的更小,距离却控制的刚好,连林沅的一片衣角也没碰到。
“那里边无聊得很,别进去了。”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这个时候林沅也不敢大声叫嚷,引来众人看到他们这般模样,只会徒添麻烦,她无可奈何地瞪着他:“你既然觉得无聊,为什么要来?”
陈翊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林沅却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些困扰自己的问题的答案,她试探性问道:“是……因为我?你知道我要来?你是秦氏集团的人?”
“林沅,你好奇吗?”陈翊没有回答她任何问题,只是认真地凝视着她,问道:你好奇吗?
“没有。”
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逼迫自己不去关心自己想要关心的事情,只是缩在壳子里安全度日。
陈翊忽然在想,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的兴趣,可明明只是兴趣,为什么在那日书店一别以后,他决心放弃这个“兴趣”,竟会觉得如此落寞!以至于后来他终于忍不住一如既往地守着她相亲的时间去等她,却再也没有等到她出现,那时候,他竟然慌了!
再也见不到了吗?
陈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因着妆容,她的脸比往常都更娇艳,明明一双娇巧的脸,却有一双勾人心弦的眸,引得他朝着泥潭越陷越深。
“跟我打这个赌,我若输了,绝不再纠缠你。”他的脸忽然冷起来,语气坚决,像故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
林沅见他模样像是较真的,心想着如今的年下弟弟们都是这么执拗和幼稚的吗?
她道:“你说吧,赌什么?”
陈翊面色松动,一双黑眸又浮现出淡淡笑意。
“就赌今天参加宴会的宾客是单数还是双数。”
林沅问他:“你赌什么?”
“我赌双数。”
林沅质疑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提前数好的?”
“那要不,双数给你,我要单数?”陈翊一脸无奈:“小丫头疑心这么重!”
林沅不想再搭理他,推开他的胳膊:“我要单数,现在就数。”说着踩着蹩脚的高跟鞋走进厅内。
……
“四十九、五十、五十一……”
林沅游走在大厅内,嘴里嘀咕着。
陈翊像个小尾巴一样一直跟着她身后,笑容满面地盯着她,一点儿也不像在数人的样子。
不远处秦岳明看见这一幕,笑得意味深长。
而另一边,杜栎看着这俩人,却是惊掉了下巴,林沅虽相亲很多,可就没一次成功过,更何况,她身后那个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需要相亲找对象的人,可是转念一想,林沅也不像呀!
“五十六、五十七……”林沅顿住脚步,转过身,正对上陈翊,差点撞了上去。
“怎么样?数完了吗?”陈翊问。
林沅这才知道他原是一直跟着自己,压根没数,此刻竟还是笑脸盈盈的模样,看得林沅顿时生出一股不悦,他果真在拿她消遣!
林沅冷冷道:“你输了,五十七个人。”
陈翊见她突然变脸,一头雾水,回了个:“哦。”
眼看着林沅就要走,陈翊一把拉住她:“你看那边。”他示意林沅看向厅门口。
此刻那里正站着一个年近六十的英国男人,十分绅士地递给礼仪小姐一方谏帖,便走了进来。
林沅顿时呆住。
陈翊看着林沅怔住的表情,一边笑盈盈道:“虽然人家晚到了,但也算是宾客吧,不巧,输得是你。”
林沅却好像心不在焉似的,完全没听到他说话,陈翊以为她生气了,连忙收起笑容,准备解释:“林沅,我其实……”
可话还未说完,林沅便提着裙子迈开大步朝着那个英国男人的方向走去。
……
“Mr. Johnson。”
“Ms.林?”约翰逊一脸吃惊地看着林沅,此刻她的眼里满是惊喜,笑得明艳灿烂,加上今日的妆容精致,一袭黑裙更加衬得她如同黑天鹅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约翰逊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沅,立马露出赞叹的笑容:“哇哦,林,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嗯……很美!”
“谢谢!Mr.Johnson,没想到您今天真的来了。”
林沅自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整场宴会她都将自己冷寂在一旁,此刻却也顾不上别的,她甚至忘记了方才还在与人做赌,而那个人此时此刻已被她遗忘在脑后,正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漠漠地瞧着她。
……
“这位林小姐到底有何不同?让你这么上心?”不知何时,秦岳明已端着酒杯站在陈翊身旁,目光随之一起看向林沅与约翰逊二人。
陈翊收回目光,掩去眼里的落寞,笑得不甚在意:“秦总不是见过了吗?最后还选择了投资水栎文社。”
秦岳明忽而笑了,一双精明的眼眸尽是满不在乎:“水栎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只是好奇而已。”
陈翊看着这只老狐狸,面露不悦:“你如果不是真心与她们合作,最好尽早说清楚。”
秦岳明见他这番表情,实是无奈:“你不需要这么紧张,我既然选择投资,自然也是看中了水栎的价值。”
陈翊并不说话。
秦岳明看着这样的陈翊,心中思量一番,面色变得微微凝重,最终还是语重心长道:“只是阿翊,我虽看中了水栎,却看不懂这个林沅,她不仅离过婚,还频繁相亲,与许多男人都牵扯不清,这位约翰逊怕也是其中一位。”
“你调查她?”陈翊冷冷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掩饰心中不快的情绪。
“我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趣,那是最好,这位林小姐,恐怕不是你能掌控的。”秦岳明劝道。
然而陈翊却不领情,他冷笑一声,道:“秦总操心得过头了。”
……
音响里放着“changing partners”,舞池中,那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天鹅一般摇曳生姿,她的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出脚、每一个转身、她的每一个举动都被人尽收眼底。
原来,她是会跳舞的,而且还跳得那么好!只不过不想同他跳罢了。
男人放下酒杯,自嘲地笑了笑,最后起身往门外走去。
……
最终林沅不负众望,愿望达成,一举拿下了约翰逊。
她自然开心得第一个同杜栎显摆去了,然而杜栎却看着她,笑得耐心寻味:“你身边那位小帅哥呢!”
“你在说什么?”
林沅忽而想到什么,猛然一惊。
杜栎见她这番表情,也不忘对她冷嘲热讽:“怎么?现在才想起来人家,我见他走的时候怪伤心的,你到底怎么着人家了?”
“你别胡说,我和他都不怎么认识。”林沅立马撇清关系。
“不怎么认识他会一直跟着你?见你勾搭上了旁人又一个人失望地离开?”杜栎双手交叉在胸前,对着林沅又是一番数落,好不容易有个男人出现在林沅身边,还是一个极品帅哥,杜栎怎么能不恨铁不成钢?
林沅懒得理会她,不过方才自己只顾着约翰逊,将人家彻底遗忘了,总归有点不太好。
“你越说越夸张了,他到底去哪了?你看到没有?”
“我可不知道,人家老早就走了,就在你和约翰逊跳舞跳得正尽兴的时候。”杜栎故意刺她。
林沅怔了怔,那她方才那般模样他都看到了,既然看到了,便晓得她是什么样的人了,所以,他走了。
这样也好,省得纠缠不清。
她笑得微涩,轻声道:“算了,走就走吧,反正……也不熟。”
……
已至深夜,街上人迹寥寥。
就在刚才,林沅拒绝了秦岳明送她回家。
杜栎说,秦岳明喜欢她这样的文艺女青年,温婉、聪慧,可林沅却不这么认为。
秦岳明不仅在商场上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私下里,林沅仍旧看得出他眼里的野心。
他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情意,连兴趣也没有,甚至,有一些轻视。
林沅闭上眼,这些,大概都是她该承受的,没什么好抱怨的。
她坐在公交车站台的座椅上,将高跟鞋取了下来,脚后跟已经磨得起泡,甚至有些见血,方才跳得太用力了,她本来就不习惯穿高跟鞋,更不擅长跳舞,这一场宴会下来,这双脚怕是又要废上一段时间了。
约翰逊夸她跳得极好,是个有天分的。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天赋异禀聪慧过人,不付出比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怎么可能练得成?她学了三个月,却也不过只是练熟了动作而已。
林沅张望着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家便利店还开着,心里顿时生出一丝宽慰,她穿上鞋站起来,脚后跟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接着她果断脱了鞋,弯腰提起,赤着双脚朝那家店走去。
……
林沅买了一盒创可贴,到便利店拐角处坐着,她蜷起一条腿,把脚搭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脚后跟磨破的皮,眉头不由得皱了皱,撕下一张创可贴正准备贴上去,手中的创可贴却忽然被人夺走。
林沅一怔,抬起头,那张创可贴此时正被陈翊捏在手里。
他黑着脸,将其揉成一团,接着抬起林沅的脚腕,坐到了她身旁的凳子上,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
林沅瞬间一惊,就要往后缩,陈翊按住她的脚背,沉声道:“别动。”
林沅这才看到他的右手里还攥着一瓶碘伏。
被他握住的脚使不出力气挣脱,加上脚后跟不时传来隐隐疼痛,林沅心中登时生出一股恼火。
“陈翊!你放开!”怕惊惹店员,林沅只得小声呼道。
陈翊打开瓶盖的手一顿,抬头挑眉看着她:“你在生气?”这还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不自觉的,竟有些高兴!心中的郁闷顿时消散了大半。
林沅瞪着他不说话。
陈翊笑了笑,从瓶子里夹起一块棉球,轻轻往林沅脚后跟伤口处蘸,一边道:“林沅,方才的赌局,你输了。”
他自顾自地处理着林沅的伤口,林沅此时也不再反抗,也不接他的话,她自然知道自己输了的,可她也不想承认。
陈翊接着道:“可是我……输给了你。”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只是与往常不同,他低着头,笑得苦涩,语气也是轻飘飘的,像是叹息:“我想过了,既然躲不掉,我便不躲了,输就输了,我能怎么办?”
林沅见他此番模样,一时间也说不出狠话来,毕竟她是答应了做赌的,如今倒像是输不起似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沅微微有些无奈。
陈翊又笑了笑,抬起林沅另一条腿放在自己腿上,她方才是赤着脚走过来的,脚底还有些脏,他却丝毫不介意。
林沅看着他,竟是愈加看不明白这样一个人。
“愿赌服输。”陈翊看着林沅,身体前倾靠近她,直视她的双眼,认真道:“做我的女朋友,三个月,我就放过你。”
三个月,他观察她,再三个月,他等待她,又是三个月,他期望她能喜欢上他……
林沅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惊,微微往后缩,又好气又好笑:“你多大了?这么幼稚!”
陈翊苦笑着:“我也不想这样,可我一见着你,就忍不住想靠近。”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对一个人泥足深陷,他甚至觉得那种感觉只是一时的错觉,所以在书店,他决心放弃,所以在宴会厅,他再次决心放弃。
可当他不经意间看到秦岳明的待选投资公司中有一家名为“水栎文社”,负责人的名字叫做林沅。
是同名吗?他并不确定,于是在秦岳明会见她的那日,他找了借口去秦氏大厦,果不其然在那里碰到了她。
他怎么甘心再一次让她逃走?
在电梯里,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出了那些话,可最后,还是吓跑了她。
也许林沅的世界就是与他不同的,无论他如何想要挤进去,始终都会被她拒之门外,所以在宴会厅上,他看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她,他怯了,他再一次地想要放过她。
然而当他走出宴会厅的那一刻,他立马又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
他做不到的……他早就做不到了……
陈翊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他定定地凝视着林沅的双眼,似乎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心里反复斟酌过的,无法被他忽视掉的。
他道:“林沅,就三个月,若你还是不能喜欢我,我就放了你,再也不纠缠。”
他之前说:跟我打这个赌,我若输了,绝不再纠缠你。
可老天爷让他赢了,又给了他自欺欺人的机会。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不是不心动的,可林沅依然看不明白,也许身在局中的她,一直都看不明白这些事,所以她才肆意妄为地做着假意相亲的事。
“你这又是何必?”林沅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了才是。”
想起前事种种,林沅提醒道:“你年轻不懂事,秦总怎么会由得你胡来?”
陈翊闻言一怔,突然“噗呲”一笑:“我年轻不懂事?”
这是林沅第三次这般和他说话了。
“你这小丫头怎么总是故作老成?”
林沅不满:“你又管谁叫小丫头?明明——”
“明明就是你没有证实妄下结论。”陈翊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道。接着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他的身份证,递给林沅,然后便又开始处理起她的另一只脚。
林沅接过来一看,顿时惊在当场。
他竟然……比她还大两岁!
过了好半晌,陈翊将她的另一只脚也处理好,瞥见林沅这惊叹不已的神色,却是觉得好笑极了,他将凳子搬得更靠近她些,双手撑在她两侧的凳子边上,扬唇笑道:“现在,你不能用年龄来拒绝我了。”
他微微放低了身体,仰着脑袋盯着林沅,林沅越是低着头,他越是凑近去瞧她的神情。
不知内心经过了一番怎样的挣扎,忽然,林沅眼一闭心一横:“那好,就三个月。”
……
林沅是被陈翊一路横抱着放进车里的,她也努力拒绝过,但是无用,这个男人只要想定了的事就没法改变。
她抱着高跟鞋坐在副驾驶上,陈翊进来时,看到她一本正经正襟危坐的模样,连安全带都系好了,他笑着摇摇头,她这是防备他对她做什么呢!
“你家的地址。”陈翊食指划着导航屏幕,问道。
林沅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去我家?”
陈翊转过头,先是一脸无奈,而后又笑得邪魅,语调暧昧至极:“不去你家也行,那就……去我那?”
林沅面色一滞:“金明路齐峰苑53号。”
……
没多久,就到了林沅的住处,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林沅自是不会让他进去。
“真不请我上去坐坐?”陈翊笑得不怀好意。
林沅眼神表示拒绝,并不打算多言,松开安全带就要下车去,陈翊忽然又拉住她。
“等等。”
林沅瞪着他:“你又想做什么?”
陈翊见她如此防备,无奈地摇摇头,皱着眉头吐出两个字:“手机。”
林沅有些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解了锁给了他,便见他在屏幕上敲了几下,又拿出自己正响铃的手机,对着林沅摇摇手:“好了。”
原是为了存号码,这个人,还真是神叨叨的,林沅接过来一看,只见屏幕上新号码的备注栏清晰地写着五个大字:“男朋友阿翊。”她一脸嫌弃地看了眼陈翊,陈翊自是亮出了自己手机上刚备注好的——“女朋友阿沅”。
“幼稚!”
陈翊满不在意地笑着,凑到林沅跟前,对着她戳了戳自己的脸颊,林沅自然不会理他,一手将他的脸拂开,抱着鞋子下了车。
身后车窗下落,陈翊对着林沅的背影大喊:“阿沅!明天见!”
……
这一晚,林沅睡得不太好,梦里全是陈翊那张坏笑的脸,她醒了坐在床上,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才四点多。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框,林沅疑惑地点开,是陈翊发来的验证消息。
“阿沅,我是阿翊,快加我。”
“我今天很开心!”
“你怎么不理我?难道加错了?手机号码与微信不同号?”
“不对不对,这头像一看就是你用的,我还同你一起赏过这幅油画。”
“阿沅阿沅,你睡了吗?怎么还不加我?”
“再不加我,我打电话给你啦!”
“阿沅?”
这个人,还真是话痨!林沅无奈地笑了笑,又点开短信。
“阿沅,你睡了吗?快加我微信,我想和你视频,不过你要是真的睡了那就明天再加,别忘了,晚安!”
林沅昨夜一回到家就累得不行,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扎到了床上,刚开始确实困得急,可梦里陈翊也不让她安生,这下醒了又睡不着了。
她看着微信上陈翊发来的一长串验证消息,顿了顿,轻轻点了同意。
对着屏幕呆了一会,林沅放下手机准备继续睡,手机却忽然响了两声。
是陈翊的微信消息。
“阿沅?”
“你醒了?”
林沅怔了怔,这个时间,他怎么也醒着?想了想,回道:“嗯。”
刚发出去,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是陈翊的视频电话,林沅吓得手机掉在了被子上,这个时间,他真是脑子进水了!
林沅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又下意识摸了摸脸,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挂断。
“你没穿衣服?”
“还是担心素颜不好看?”
“怕我嫌弃?”
微信立马蹦出来三条消息,林沅看了后,心里暗骂:臭流氓!
“我困了,想继续睡觉。”林沅回道。
没多久,陈翊又发过来一个失望的表情:“好吧,那我再等等。”
再等等?林沅一脸疑惑,也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顿了顿,还是决定不回了,放下手机继续睡觉。
这一夜注定被搅扰得不眠,而在同一个城市的某一处,同样有人彻夜未休。
……
自从秦氏投资了水栎,杜栎这个大老板就嘚瑟得上天了,豪言一年内将水栎做到上海文学社前十,并开始出版自己的书,要同屹立在上海几十年的出版社争一争口食。
林沅道她是做梦,她却甘心沉醉在自己的白日梦里。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社里的人虽不信她吹牛忽悠,但是干劲还是十足的,林沅也乐见其成。
昨日一场宴会消磨了林沅不少精力,加上后来陈翊的闹腾,睡得实在是不好,今天她自然而然就起得很晚。
杜栎盯着破天荒头一回迟到的林沅,眼里满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林沅无奈地瞥她一眼:“你在我身上看到金子了?”
杜栎这个黑心大老板,平日里只要是求林沅点什么事,就会露出如此殷切的表情,对她百般讨好。
“可比金子还好看。”杜栎笑嘻嘻道。
“有话直说。”
“啧啧啧,小阿沅呀,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你说你是自己从实招来呢还是要我严加审问呢?”杜栎在林沅身旁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她。
“你又胡说些什么呢?”林沅懒得搭理她,就要走,却被她一下子拉住。
“秦氏那边来了个人,带你见见去。”
往常这种事林沅是从来不管的,可自打上一回接了与秦氏谈合作的事,此后只要与秦氏有关联的,林沅总会有意无意地被牵扯进去,此时见杜栎这一番表情,林沅便猜到,怕是这个人与她有什么联系。
果然,进了会议室,即便脸盲如林沅,也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他依旧是西装革履打领带,穿着极其正式,正襟危坐在沙发上,面上自是仪式般的礼貌笑容。
却未料想推开门的是林沅,那人笑容一滞,竟有些不自然,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林小姐。”
林沅也怔了怔,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她笑着道:“好久不见,齐先生。”
……
林沅确实没想到,齐新南入职了秦氏,还代表他们公司出面水栎会谈合作事宜。
齐新南人倒是不错的,适合结婚过日子,只可惜,不适合林沅。
林沅始终保持着微笑,一副只谈公事的态度,丝毫没被之前相亲的尴尬事所影响。
倒是齐新南,始终不太自然,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怪好笑的。
事实上林沅也的确笑出来了,齐新南怔住,看着她,微微有些无措。
林沅立马收敛了一些,轻咳了两声,道:“与秦氏合作,本就是我们水栎高攀,齐先生不必如此忐忑。”
“哦,好,好。”齐新南下意识回道,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连忙改口:“不不不,林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林沅心里也是疑惑的,总觉得今日他对自己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齐新南是她遇到的最为绅士的一个,而她之前遇到的那五个,几乎算得上是翻脸堪比整容,十分挑剔,一听说林沅结过婚,几乎已经不大有继续聊下去的欲望,再得知她是因对方穷而离婚,每个人的反应都如出一辙,那些人的眼神里都满含着同一种情绪,叫做“轻视”。
而齐新南,他只是想要找一个能与之同甘共苦的女人,他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自己努力得到的,万分不易,林沅很明白,即便那时他也轻视了林沅,可至少他并未表露得很明显,大抵更多的是觉得道不同而已。
送齐新南出公司的时候,齐新南在门前站了许久,他看着林沅,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小姐,对不起。”
林沅一怔,随后笑着回道:“齐先生没有对不起我。”
“不,我有。”齐新南似乎有些激动,林沅也察觉到这一点,联想到方才刚见到他时,虽然见到林沅他有些惊讶,可是更多的却是忐忑,是再一次见面产生的无措……
他知道林沅在这里?
是了,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会来水栎,是为得她?只为道歉?歉意何来?
林沅脑中思绪万千,对面齐新南已恢复正常情绪,他一脸诚恳,慢慢道:“林小姐可愿意给我一次赔罪的机会?”
林沅看着他,有些为难:“其实你不必——”
“阿沅!”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传来,截断林沅的话。
门前二人一同朝声源处看去,不远处一个俊朗男人满面笑容地朝这里走来,身后车位正停着他的车,也不知他是何时过来的,林沅竟一点也没察觉。
“你怎么来了?”待他走近,林沅也没多想,就问出口。
“接你下班啊!”陈翊走到她跟前,回答自如。
他依旧是笑盈盈的样子,看着林沅的双眼,半点不移开,好像总是被他这般盯着,林沅皱眉:“这才中午。”
“中午下班,陪你吃饭。”似乎不管林沅说什么,他都可以迅速接过来堵住,林沅也是无语。
顿了顿,才意识到齐新南还在,她看了眼齐新南,果然此时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陈翊也将目光移向他,眼神复杂。
“他是秦氏集团的企划经理,齐新南。”林沅介绍道,总归不能这么杵着,怪尴尬的。
“他是——”
“你好,我是阿沅的男朋友,陈翊。”林沅又是话未说完,便被陈翊截去,他朝齐新南伸出手,笑得十分坦然。
可心里有没有这么坦然林沅就不知道了,总觉得他这么一个阴邪的家伙不会这般好声好气。
齐新南有一瞬的失神,他看着陈翊的手,呆怔了一下,忽然苦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转瞬即逝,“这么快……”
可就那一瞬,还是被林沅捕捉到,她那么敏感又观察入微的一个人。
林沅轻笑着,语气平淡如水:“是呀,我一向效率很高。”
……
“你到底为什么过来?”齐新南走后,林沅瞬间变了脸色,收起假笑,一脸平静,扭头看着陈翊。
陈翊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倾身,视线刚好与林沅齐平,凑近她的脸,笑道:“我刚才都说了,陪你吃饭。”说完故意露出一丝不悦,语气也是不阴不阳的,他接着道:“再说,我要是不来,难不成你要陪这小子吃?”
林沅白了他一眼:“我本就是要拒绝的。”
陈翊眼睛一亮,心中有些得意,嘴上却蛮横道:“拒绝了一次还有第二次,他今日见到我了,以后就不会再来纠缠你。”
林沅便晓得他是故意的,又不能拿他怎么样,推了推他的肩膀,让他的脸离自己远远的。
“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陈翊顺势拉住她的手,挑眉笑道:“你这是……后悔?”
林沅扭头看着他,他笑得十分随意,而她也知道,这个男人有一点同她太像,那就是他总不会把最糟糕的情绪展露给人看。那日答应他,她的内心的确是触动了的,除此之外,她大约也被他当时的模样给吓到了,她害怕别人认真如是地同她讲话,她总是没有办法拒绝他那份真诚。
林沅一笑,轻轻道:“放心,我既赌了,就不会耍赖。”
陈翊笑容微滞,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林沅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心中疑惑,就要询问他怎么了,可他瞬间又恢复如常,仿佛刚才只是林沅的错觉。
林沅话止在口中,静静地盯着他,不再言语。
“想吃什么?”默了半晌,还是陈翊先开口。
林沅这才想起来一件事。“你不用上班的吗?你不是秦氏集团的员工?”她方才也只是习惯性地与他介绍齐新南,本以为陈翊是秦氏的人,现在想来,他若是,也不会不认得齐新南。
“不是。”陈翊的回答肯定了她的猜想,他的确不是秦氏员工,但是与秦岳明却是有交情在的。
“你在水栎上班,时间上应该很自由。”陈翊突然说道,林沅疑惑地看他。
“把下午空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沅清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有这么自由。”
陈翊却笑得意味深长,斜眼瞧着她:“好歹也是半个老板,不会吧?”
林沅怔住,随即无奈道:“你又知道。”
陈翊捋了捋她的头发,四平八稳道:“你的事,我一向比较比较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