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村女孩之死

得知表妹李婉儿去世的那一刻,我非常震惊。她才20岁,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挖出心来去对他们好。这样一个对世界充满希望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我来到了表妹去世前居住的上海群租房里,说要租这里的房子,房东女儿高子璇一下便同意了,想必是因为之前闹出过人命,她巴不得很快就把房子租出去。

高子璇也在这里居住,她的职业我不是很清楚,只是每天都能从她的房间里听到巨大的音响声音,似乎是在投影屏上玩游戏。

她的爸爸偶尔会来这里给高子璇送蔬菜、水果,但是他在和高子璇见面的时候,有一种很生硬的微笑,似乎这种微笑是硬挤出来的,高子璇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她接过东西之后,就继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玩游戏。

同住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叫阮天,是在酒店工作的白领,每天都换上黑色西装上下班。她长相一般,见到人的时候会礼貌性地笑笑,但总给人一种距离感。

另外一个长得很漂亮,叫做施小红。丰乳肥臀,面目妖艳,总是在凌晨的时候带着酒气回到家。她看起来很和善,总是想找人聊天,但是屋内其他人却对她的热情爱答不理。

我特意在凌晨的时候给她准备了醒酒汤,让她早点休息,等她在中午自然睡醒之后,邀请她去共进午餐。

我专门选了上海外滩的英迪格酒店,从酒店内可以看到黄浦江与浦东的风景,让人有一种置身上流社会的错觉。

施小红非常满意,她如同上海名媛一般轻摇着红酒杯,做出微醺的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引来不少的目光。

当她目光逐渐迷离后,我从自己这间房内的装潢聊起,慢慢聊到了这间房间前任的主人李婉儿。在提及李婉儿时,施小红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李婉儿是个非常热情的人,就是有些傻,给我们都送了一大袋小米。她也不想想,我们这些人哪有时间去煮什么绿豆?真是土包子。”

她说到最后,嫌弃似的绕开了这个话题,“我们快吃午餐吧,这么丰盛的午餐,可不能浪费。”

我看着她娴熟地用叉子吃牛排,腰身挺得笔直,神色自若,像是很习惯这种场合。但她手中高仿的GUCCI包包出卖了她,我在卫生间中也仔细观察过她的彩妆,似乎是名牌,但是内里却充斥着一种廉价粉底的味道,想必经历过一番偷梁换柱。

这顿午餐过后,施小红和我的关系开始变得很好,常常约我去逛街、吃饭,每天晚上我也准时给她煮好醒酒汤,她对我的防备也开始慢慢卸下。

终于有一天,在我从屋外扶她进门的时候,她乘着酒劲,摇摇晃晃地进门,发着酒疯说:“那帮人真恶心,李婉儿他就是个傻子,干嘛要去KTV做清洁工?那里的人能有好人吗?”

还没等她继续说完,屋内的阮天却突然走出屋外,拿一盆凉水倒在了施小红的头上,“现在几点了大姐?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撒什么酒疯?”

凉水从上而下洒了施小红一身,湿了的衣服更加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阮天的目光露出一丝狠毒之色,而当她把头对准我后,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

“快休息吧,时间不早了。”她对我说。

我同样回以礼貌的微笑,对阮天的怀疑却更多了几分。

第二天,我暗中跟着阮天来到了酒店,从多方打探中明白阮天是酒店的经理,但也听到了一些对她不满意的声音,说是她学历不高,打了好几年杂,突然升成了经理。

接着,我找到了表妹曾经工作的KTV,见到了这里油腻的管事。这个管事满脸堆笑地带我进KTV包房,白天的KTV很清静,没多少人,只能听到从每个房间外传来的鬼哭狼嚎的唱歌之声。

无奈,只好在晚上的时候找男闺蜜杨林来KTV,让他拍下KTV公主的照片,同时问一下他们这里的规则。

焦急地等了一个晚上后,杨林把照片发给我,果不其然,施小红是这里的小姐之一,但是KTV中并没有清洁工陪酒的规定,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客人不会放着顾盼生辉的小姐不要,去主动找一个清洁工的。

我的脑海中回荡着施小红当时所说的话,她必定当时看见了什么。

然而,施小红却绝口不提关于李婉儿的事情,她看到我追问得紧,索性不怎么搭理我。我陷入了僵局。

没办法,只能从阮天这里突破,她之前从来没有在凌晨醒来,更没有和施小红正面争吵,当时那个样子,实在是太反常。

我发现了阮天有时会偷偷地用施小红看似高档的护肤品,于是在洗澡的时候,专门把施小红的精华液倒掉一半,并通过随意的谈话,暗示施小红是阮天倒掉了她的精华液。

施小红对阮天有心结,总觉得阮天瞧不起她,于是听到这话后,立刻去到阮天的房间。

刚开始两人的争吵很激烈,但随后阮天的声音开始压低,我凑得更近了些,也只能听到:“你冷静一点,我赔你就是了。”

在施小红开出千元高价后,阮天也有些爆发,“你那个破罐子值这么多钱吗?”

施小红冷笑一声,她说道,“对呀,李婉儿也不值什么钱,但是你别忘了,那天是她帮了你!”

如果我在屋内,一定会看到阮天气得满面通红,却又不敢说什么话的神态,施小红说出这句话后,阮天彻底不吭声,我听到了施小红收到一千元转账的声音。

“呵,算你识相。”施小红摇晃着身姿,缓缓从阮天房间中走出。

我急忙闪到了一边,心中涌上来诸多疑问:“李婉儿怎么会帮到阮天?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天在第二天便搬走了,这个事情越发让我觉得有猫腻,我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却又不敢确定。

我找了一圈人,终于通过一个关系找到了阮天工作酒店的总经理,我假称有一个项目需要谈,并指定要和阮天谈。

阮天当然很开心,男闺蜜杨林是某企业的总经理,如果能让这个企业每次的聚餐都在阮天所在的酒店举办,会有不少的提成可拿。

我让杨林把阮天约到了KTV,当听到我让他做的事情之后,他刚喝进去的水都差点要吐了出来。

“你是不是人呀?让我去摸她?她长了一张教导主任的脸,让我怎么下得去手?”

我冷静地让他淡定,只是假装去这么做,然后低声和他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很聪明,马上就能get到重点。

等到了晚上,阮天如约来到了KTV,看得出她的神色很是拘谨,当杨林试探性地抚摸她的碎发后,她强自镇定着,场景十分暧昧。

等阮天闭着眼睛等杨林进一步的动作时,我忽然出现,她抬起头看到是我,震惊程度不亚于眼前出现了一个变形金刚。

“你怎么在这里?”

我摇了摇手机,和她说明刚才的照片已经拍了下来,想要和她问一些事情,她必须如实回答。

阮天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脸上满是屈辱之色,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什么问题?”

我的态度和善了下来,说明自己的来意,要她说明当时李婉儿在KTV发生了什么事情。

阮天听到这个名字,头微微低了下来,良久,她抬起头,下定决心似的说。

“李婉儿看到我被经理侮辱,为我打抱不平。”

我冷笑了一声,她是拿我当傻子吗?

“恐怕,不止如此吧。”我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眼神从上到下扫视着她,阮天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压迫。

“她,她。”阮天哼哼唧唧半天,就是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杨林却在此时开口了,“你让你的领导侮辱了她,是不是?”

阮天的头低得更低了,她一句话都不说,默认了。

无尽的悲痛从我的心头涌来,原来如此,我的妹妹——李婉儿,她怀着一颗炽热的心想要去帮助阮天脱离这个险境,但是阮天却利用她的善良,让自己的上司侮辱了这个无辜的少女,以此来换得职位上的晋升。

好狠的心肠。

“你间接地杀了她。”我冷冷地抛下这样一句话。

话音刚落地,阮天却刷地一下站起身来,她连连向我解释。“不是这样的。她被侮辱后很伤心,但我给了她很多钱,她接受了,后来我听说她和她爸吵了一架,她可能是因为伤心欲绝,所以才自杀的吧。”

想到此,我才惊觉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李婉儿来这个城市是为了向姑父证明自己,姑父在她很早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也鲜少回家,只是每年给她邮寄一些生活费,她不止一次和我说自己想念爸爸,即便我对她说她的父亲在很早以前抽烟、赌博、喝酒,不是一个好人,她还是傻傻地想去找到爸爸,让他承认自己。

想到此,我又开始寻找姑父,上海这座城市在有钱有资源的人的眼里,就是一座巨大的游乐场,只要肯出钱,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找得回来。

很快,我找到了姑父,令我意外的是,他在高氏集团做保安,而这个高氏集团,便是高子璇的父亲所在的那个。

我找到他时,他正在休息亭内打盹,看到我,以为是一位贵人,点头哈腰地给我开门。

我的心里没来由地多出了许多心酸,我的表妹终生所求,就是让这位父亲接纳自己,殊不知,她的父亲对谁都好,唯独是不爱自己的女儿。

我和他说李婉儿死亡之后,他浑浊的眼睛中流出了一些眼泪,接着和他说李婉儿是自杀而死时,他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不会的!婉儿不会自杀的,就算她没办成事情,也用不着自杀呀!”姑父的声音多了些焦急。

“办成什么事情?”我向他问道。

“我,我就是让她劝她的室友高子璇回高氏集团继承家业,但是,就算她做不成,也不至于自杀呀!”

姑父还想继续说下去,我却根本不想再多听一句。

好没人性的父亲,为了讨好公司的领导,他对多年未见的女儿说的话会有多么难听,可想而知。

我连出租车都忘了叫,把高跟鞋的跟拆掉,跑在这热闹的街道上。

我最亲爱的表妹,我和她有着一样的童年,仅仅只是因为我读书好、有一个殷实的家庭,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坐在宝马车上,把这个都市的繁华踩在脚下。而她却因为出身不好、又不喜欢读书,只能成为这座城市中被抛弃的一员,她每次跑过这条长长街道的时候,是想要生活得更好的吧,她曾经也是相信,自己通过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吧。

不知不觉已经跑到了群租房外,我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拿起气垫来补了补妆,先进房门换了一双鞋,然后敲响了高子璇的门。

高子璇此刻正在玩游戏,没听到敲门的声音,我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她终于懒洋洋地起身给我开门。

我走进她的房间,一眼便看见了摆在她桌边的日记本,日记本的封面上,落款是“李婉儿”的名字。

我径直走过去,拿起了婉儿的日记本,强忍着怒气,对高子璇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高子璇看到我闯进门,先是表现出很恼怒的样子,随后看到我拿起了李婉儿的日记本,她嚣张的气焰去了大半分。

“你认识李婉儿?”她用弱弱的声音问道。

“我是她表姐。”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等着她给我解释。

“坐吧。”高子璇一边对我说,一边关闭了游戏,阳光照在了她久不出家门而显得苍白的面色上,让人觉得很是心疼。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爸爸想让我去高氏集团工作,我不愿意去,还和我爸闹别扭。婉儿知道后,天天来找我谈话,哪怕我总是开最大的音响,她也照样把那些话说完。”

高子璇顿了顿,苦笑了一下。“呵,天下怎么还有这么愚蠢的人?我都说了不需要她来劝我,她怎么就是那么有耐心呢?甚至她把她的日记本给我看,让我知道没有爸爸的痛苦。”

“我才不需要这些呢。”高子璇撅着嘴巴,但可以看得到她眼睛中的动容,“但我很感激她,把我当成朋友,而不是房东的女儿,更不是一个集团的继承人。我也很好奇,为什么她能有这么强对生活的欲望?”

高子璇站起身来,噙着眼泪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如果你查到她的死因,也烦请告诉我一下。”说完便朝我鞠了一躬。

我拿着婉儿的日记本,木木地走出高子璇的房间。在这个钢架堆积成的房子中,心与心之间都隔着一层水泥,但是婉儿想要打破这个壁垒,虽然她采取的方式是那么的笨拙。

我仔细翻阅着婉儿的日记,泣不成声,她的日记停留在4月9日那天,谁能想到她会在一周之后自杀?

想到此,我突然醒悟了过来,对了!婉儿有写日记的习惯,她把日记本给了高子璇后,会不会又在哪个本子上记日记?

我疯狂地在这个房间搜罗着,去寻找和婉儿有关系的一切,没找到日记本,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诊断报告——“肿瘤晚期的报告”。

我从来没听说过她曾经在医院做过检查,拿到检验报告后,我飞奔到这个三甲医院,去向他询问婉儿的病因。

提到婉儿的时候,见惯生死的医生都露出惋惜的神色,他说:“我对李婉儿这个姑娘记忆很深刻,她说自己没有家人,在得知自己肿瘤晚期后,表现得也十分平静,她说自己没有亲人,她静静地来,就静静地走,这都是命。”

听到这话,我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我每天都忙于写作,发书,有的时候连丈夫的微信都来不及回,更别提关注婉儿。我总觉得现在是人生的上升期,一切都要先忙事业,有时候,婉儿会问我“你在不在忙?”,我可能会晚上两三天才看到信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觉得不应该再打扰我吧。

我出了医院,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心里想象小时候和婉儿在一起捉蛐蛐的日子,那时候鸟语花香,世界对她绽开了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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