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灰蒙蒙的，雨滴噼噼啪啪砸在前挡风玻璃上，你转动钥匙，打开雨刷器，眼前水汽氤氲迷蒙的景色才渐渐清明起来。随着机器运作的震动，后视镜上绑的吊坠小幅度晃动起来。还是很久以前我送给你的招财猫，傻乎乎得笑眯起来的眼睛，举着肥肥的小手臂。
“安全带别忘记。”你一边拉扣着安全带的带扣，一边提醒，我这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慌忙点头。
“好了?”你深吸一口气，对我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OK，出发。”
车子缓缓动起来，驶入车流密集的道路。
红色的车尾灯流经过雨水折射成了一片耀眼的海洋。你神情认真地注视前方，不经意间又开始重复手指敲击方向盘的小动作。
“堵车了啊……”你口中喃喃道，眼睛还时不时瞟向腕表，“正好赶上高峰期……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再回去，反正到你家可能也很晚了。”
我心下一怔，下意识地雀跃，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半晌才拒绝道：“算了吧，改天。”
“没心情啊……”你嘴角上扬，“唉，被拒绝了好伤心哦，下次一定好好宰你一顿。”
“好。”我也笑着，眼神望着窗外。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朋友?随叫随到的那种?
我开始学着你的样子，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门把手。窗上映着你的脸，我不动声色地盯了许久，一边在心底描摹着那流畅的侧面轮廓，一边小心翼翼不要被发现。
音响放着广播的音乐节目，歌曲一首接一首，我们谁也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听着。一首快节奏的R&B播完，中间停顿了许久，紧接着响起了一首前段时间风靡的情歌。
雨下着，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安静，只有音响传来的女声缓缓诉说着忧伤的暗恋心事，越听，越觉得像在说我自己，我裹紧毛衣，轻轻倒抽一口气。
此时，我无比庆幸你感受不到我的心事，这份尴尬，纠结，又暧昧的苦涩心情。
“真是首不错的曲子。”你征询地看着我，将音量调高了一点。
“……啊，是吗。”我讪笑着，“刚刚在想事情，没听进去。”
你笑笑，端端正正地坐回去，继续盯着对面闪烁的信号灯。
我也配合地笑，笑着笑着，笑意就凝固在脸上了。
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
2.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个这样的雨天了，上海一到秋天好像就会变得格外湿润，往往是连天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回想起来，也就是在这样的天气，我遇见了你，让你目睹了我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
记得那天，我握着手机，头发蓬乱，红着眼睛，毫无形象可言地钻进了你的车，回归神来，就看见你一脸诧异地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的我。
“啊、啊……对不起，我没注意就……”刚从电话里的骂战里回过神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坐着的不是熟悉的车，甚至身边的人也不是熟悉的人。
曾经的他，每次下雨来接我的时候，总是停在这个位置的。只是我忘记了，在那个被分手的屈辱的日子，乃至以后，他也都不会出现在那里了。
“……噢，没事……”你也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却仍然礼貌地对我点点头。
“那我就先……不好意思。”我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解开安全带，准备开门遁走。
“小姐，稍等一下。”你手忙脚乱地翻着抽屉，“外面下的还挺大的，你没带伞吧，等等我记得备用伞就放在这的……”
我一时忘记了离开，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你。不过，最终你也没有找到伞，于是有些歉意地看着我，说：“好像忘带了。”
“啊，没事的，给您添麻烦了，我稍微淋点雨也没关系的……”
“那个，现在应该不好打车吧，不嫌弃的话，我送你好了。”你说着，就开始动手系安全带了，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动作，愣在了那里。
“请问你家住哪里。”你歪着头。
搁在平常，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应该会想也不想就拒绝，可看着你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你和变态跟踪狂之类的形象联系起来，不知不觉，就将地址报了出来。
一路上，我们断断续续聊了许多，态度轻松随意得不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直到抵达目的地，我们都似乎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聊完。
我知道了我们在同一个写字楼上班，我在七楼，你在十一楼。只是我们从来没有碰过面，即使是在电梯里。
我也知道了你有一个大学时代就开始交往的女朋友，现在你们上海北京两地分居，一年见不到几次。
那时我还笼罩在失恋的阴影里，突然间就很羡慕你，即便隔着远距离，但至少有人惦记你，念着你的冷暖，了解你的温柔。
更何况，你本就如此温柔。
我们演变成了偶尔在写字楼遇见会聊天的关系，相互吐槽老板，吐槽工作；有时候也会在楼下餐厅碰见时一起喝个咖啡，谈谈电影书籍的。
雨天，每当我在因为没有带伞而手足无措的时候，都能在熟悉的位置遇到你，然后搭个顺风车回家，尽管我们租住的房子根本是两个方向。
久而久之，我也终于有资格在没有车坐时，一个电话打给你，让你开着车来接。
我们陪伴着彼此走过的几年，身边的人不停的更换，你的初恋女友早已另有新欢，而我也在被分手道路上越走越远，但彼此始终都在，你终于成为我心中无可取代的朋友。
所以，这样的你，我怎么舍得失去呢。
所以，就算无法抑制喜欢的情绪，我也不敢表露丝毫。
你在就好，我别无所求。
3.
可是这样，真的对吗?
时至今日，我也开始迷惑了。
这个副驾驶的座位，这个我坐了许久的座位，终有一日会因为我的懦弱而另有所属吧？
所以，这样藏着掖着的结果，一样也是会失去你的吧?
窗外景色飞驰，经过一个个闪烁着信号灯的路口，离我家也越来越近了。
你的表情还是那么认真，让我看不透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概为快要到家而焦躁不已的，就只有我自己。
该不该表露心意呢。
还是说，我应该暗示得明显一点。
在你身边，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样的问题。我开始搞不懂自己，究竟是想让你察觉我的心意，还是不想。
即便关系那么好，你也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绅士礼貌地对待我乃至身边所有的女性。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不满足于此了，想要变得特别，想要一个拥抱，想要一个或清浅或绵长的吻。
想着想着，手不自觉地伸出来，想要触碰你近在咫尺的手。
真是差劲啊，我就这样躲在离你这么近的距离，默默渴求你那么久，现在连握住你的手，都需要万分勇气。
“那个，我之前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
你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刚伸出一点点的手没出息地又缩回了口袋。
“什么?”我强装镇定，让声音不要颤抖。
“我妈妈她，一直觉得我这样晃荡很不像样子，所以再考虑……要不要安排个相亲什么的。”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正逢转弯，我的身体无力地偏向窗户，于是慌忙抓住头顶的扶手。
“好事情啊，什么时候去。”
你的神情闪躲起来，欲言又止了好半天：“上个月，双方父母见过了，觉得很满意，又感觉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结婚的事还是要尽快定下来。”
“这么快啊。”一瞬间，好似呼吸的力气都被剥离了。
不是快，应该是草率才对。一种很不服气的感觉在心头占领高地，可是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很多话都不该说，而抛去那些，我也无话可说了，即使我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一时间所有的心意，所有的情分，都好像成了过了赏味期限的食品，想说什么都已经不行了。
“那看来以后我要让位了，不然会惹太太不高兴吧。”我尽可能装出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强颜欢笑的样子让自己都觉得讨厌。
可你依旧像没有察觉，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太太什么的还太早了啦……”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重色轻友的家伙哈哈哈哈……”
我附和地笑着，头埋得很低很低。
转过路口就要到了，我的心也平静下来了。
至少在此之前，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就好。
如果时间到退回去，我一定早早地就把“我喜欢你”几个字郑重地说出来。
我一定，不会以这样落败的姿态离开你的身边。
可除此之外，我现在只能对你笑着，一如既往地吐槽笑闹。
一如既往地，好好做一个朋友。
做一个，默默渴求着你的朋友，在副驾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