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出一部名著来

四大名著,名不虚传。《西游记》亦幻亦真,人神妖魔争奇斗怪,看得人好不过瘾;红楼一梦,道尽风花雪月,满纸荒唐,却让体味之人洒下心酸眼泪;《三国演义》,演绎天下大势,各路英雄豪杰粉墨登场,机关算尽,仍然扭转不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历史宿命。说起来,好像只有《水浒传》够不上档次,尽是些山野匹夫打家劫舍的鲁莽事,骂骂咧咧。乍一看,与一般酒肉小说无异。然而,就在这一片骂声中,施耐庵老先生生生地给我们骂出了一部名著来。

“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怒骂本是人的思想感情自然流露。从骂声里,不仅可以认识骂人的人和被骂的人,仔细推敲,事情的根源和人物的品性都可略举出来,因而古今中外的作家都喜欢在怒骂上做文章。

《西游记》神妖错杂,大概是因为大家都是有修为有道行的生物,并不经常破口骂人,要有也无非是“孽障”、“畜生”之类,实事求是。再者就是孙悟空时常骂猪八戒的“呆子”和“吭货”。《三国演义》里,英雄豪杰之间虽然也是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但是至多骂骂“匹夫”、“奸贼”这样的文明词汇。《红楼梦》更不用说,男女主角各个是饱读诗书通晓文墨,即便骂起人来,也是文绉绉的。相形之下,《水浒传》可就接地气得多了,村夫撒气泼妇骂街,样样都有。

关于《水浒》中的骂词,有人写了《水浒中的国骂大观》、《水浒中的粗话雅谈》,有人甚至编起了《国骂大典》,种种现象,已有高人罗列,不再一一赘述。笔者能力有限,就选取一个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例子来讲。

说起《水浒》骂词的启蒙,大致要追溯到中学的一篇著名的课文《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讲的是花和尚鲁智深看不惯民女金翠莲被屠夫镇关西欺负而仗义出手将镇关西打死的故事。在描写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时候,有这样一段话: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倒在当街上。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道:“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郑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郑关西!”……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打得好!”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

读到这里,我当场就震惊了。并不是因为鲁智深有多正义,打人的场面有多血腥,而是鲁提辖的一句“直娘贼”。从小到大,我听过盗贼、窃贼,还从来不知道有一种贼叫“直娘贼”!后来读书多了,才知道,这个“直”根本就是一个动词,而鲁大侠分明是说了一个动宾短语,相当于今天的国骂“X你妈”啊!

再后来看《鲁智深大闹五台山》,当中也写道:

鲁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来旧性未改,睁起双眼,骂道:“直娘贼!你两个要打洒家,俺便和你厮打!”

研究古代文学的人应该知道,在古籍中,表示性行为通常用“ 肏”这个字,根据所谓的造字法来说,这是很象形和会意的。除此之外,表示相同意思的还有“入”、“干”以及我们这里所说的“直”,《说文解字》中说,这里的“直”是“入”的变音,表示动作,你也可以理解为英文中的ing形式。

当然,研究《水浒》语言的学者们,可能更喜欢研究“贼”字,因为《水浒传》中,确实骂了很多的“贼”。英雄好汉被逼上梁山做了强盗,就成了盗贼,强盗头子晁盖宋江自然而然就是贼首,贼人的巢穴水泊梁山就是贼巢。林冲是被发配的犯人,就是贼配军,还有诸多的“贼人”“反贼”“叛贼”“背义之贼”“反国逆贼”云云。统治者骂老百姓“辱门败户的谎贼”骂得劈头盖脸理直气壮,更大快人心的是阮小二怒斥济州尹“贼驴”,林冲大骂高俅“欺君贼”,卢俊义手刃奸夫淫妇时,愤恨大骂“泼妇贼奴”,杨雄酒后嘴骂“你这贱人贼妮子,好歹是我结果了你!”……

这么多的骂词,这么多的“贼”,骂出了政治腐朽凋敝的社会的根源,骂出了骂者丰富耿直的性格情感,骂出了江湖儿女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也骂出了施耐庵老先生灵魂最深处的德痛私衷……书中人骂得酣畅淋漓,作者骂得毫不留情,就连我们也读得痛快极了,就像那些我们从来不敢做的的事现在被付之于行动,饥饿难挡的人可以不顾禁忌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顾虑太多畏首畏尾不敢向前的人可以大步向前走……如此,鲁智深的这句骂词就非常明了了,就是因为镇关西欺人太甚恃强凌弱,所以侠气冲天的鲁提辖要路见不平了,而同时,鲁智深这个人物形象也变得鲜明起来,想想,倒拔垂柳的鲁智深,义薄云天的鲁智深,粗犷刚硬的鲁智深,我竟想不出还有谁更配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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