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到化验单的那一刻，老刘头大惊失色。老婆菱花在旁边一眼不眨地盯住他，双手揪住了自己的衣服，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全是忧心。
老刘头花白的脑袋缓缓垂落，他颓然跌坐在病床上。过了好半天的功夫，久到大家以为老刘头变成了塑像。菱花无言地坐在他旁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这下好了，我可以在家安享晚年了……” 塑像动了，塑像竟然笑了，而且是爽朗的大笑。老刘头抬起头来，一张多皱纹的老脸竟然笑成了一团，宛若一朵盛开的雏菊花。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拍了拍老婆的手背。
一时间围观的家人都愣了，老刘头这是强颜欢笑么？老婆似懂非懂地看着老刘头盛开的笑脸，静静地没说话，眼里似有了然的心有灵犀。
老刘头的大媳妇、二儿刘二福、二媳妇，还有一屋子的半大孩子都不由面面相觑。大家仔细地在老头脸上搜寻着。细看之下，老头的脸真是布满笑意，神情也是一派轻松，你说是作假吧，可是细心的刘小妹就感觉他是真心想笑，真心在笑。
刘小妹盯着老爹那双狡黠的小眼睛，发现眼睛也在笑，笑容似乎是从心里面漾出来的，整个人都浸泡在笑的海洋里，全身舒泰的感觉。说实话，这样的笑容在刘小妹的记忆里，大概就只有自己考上大学那年她看见过。
刚刚交完住院费的大儿子刘福回到病房，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赶紧过来看老爹。听到老爹的话，再看这满脸的笑容，一刹那，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过转瞬他便理解了，老爹这是伤心加惊吓，精神受到大刺激后的反常表现。
老刘头的病说来话长。他今年六十五，五年前刚办完退休。退休的这五年老刘头是拼了老命为儿子做牛做马。这些老刘头都甘之若饴。唯有一件事老刘头心里一直不舒服。
老刘头身体底子一级棒。三四十岁时，他能一手把自己的家人全抱起来：三个半大孩子，加上自己的老婆。好家伙，这四个人加巴加巴也有小三百斤。可是，老刘头把他们抱起来，三个孩子都吱哇乱叫，老婆也是一脸含羞带笑地连声催促他快点放下。
他会屏住气静待两分钟，这才轻轻地依次把孩子放下，最后把老婆放下。他每次都能从老婆眼睛里看到崇拜的眼神。这让他特别满足。
老刘头年轻时，那时候大家还叫他“大刘”。大刘是厂里的技术员，为人憨厚，又踏实肯干，关键是大刘还聪明伶俐，家里家外样样拿得起，业余时间自己学了一身手艺，木工、瓦工各种活计都能拿得起，急了时，他还能顶半个铁匠。
但是，在那个连地主家都没有余粮的年代，大刘家兄弟八人，他排行第六，真正是爹不疼娘不爱，其实是没有爹。爹三十多岁就去世了。剩下个寡妇老娘一手拉扯八个孩子，日子过的苦巴巴。
家里穷的叮当响，大家都说可惜了大刘这么好的小伙子。他的婚姻一直拖到了25岁。幸而城里的一个钢厂里来他们村招工，大刘凭着自己的多才多艺成了厂里的技术员。
后来，大刘在业余时间帮他们厂的书记做活时，书记夫人特别喜欢他，后来决定把她还在农村的妹妹介绍给他。当然，书记夫人是有私心的，那时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肚子里正怀着第三个。家里正缺一个帮忙看孩子、伺候月子的帮手。
大刘自然求之不得，说实话，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贫不择妻了。当然，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妻子那么美，而且那么贤惠；他第二没想到的是，娶过来的妻子其实不只是他的妻子，她还是书记家的保姆老妈子。
书记夫人不擅长做家务，更不喜欢做饭，这次借着给妹妹说亲的由头，把妹妹菱花从农村老家弄进城里。菱花那年20岁，花一般的年纪，大刘永远记得菱花略丰满的身材，就跟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宁静，一双大眼睛永远带着笑。
就和一桩买卖似的，为了给菱花安置工作，书记夫人还是给菱花和大刘敲定了这桩婚姻。说实话，大刘也实在是个难得的小伙子，打着灯笼也难找。
两人见面后，彼此都很满意。说好了，结婚后，菱花也要暂时在书记家帮忙看孩子。
让大刘更加没想到是，结婚后，夫妻两人只短暂地享受了三天的蜜月，书记夫人就生了娃。新婚的菱花必须回去帮忙；当然，大刘更更没想到是，菱花在书记姐夫家一待就是6年，把书记家老三带到了6岁，可以上一年级了，老大老二长到了十几岁。
书记夫人实在没有借口留菱花在他们家了，而且菱花肚子也有了动静，眼看不日就要生了。大刘这才能够把菱花带回属于两个人的小家——厂里分的那间20平米的小平房。
六年来，大刘实在是受够了书记夫人各种托词，夫妻两人见面也都是偷偷摸摸的。他妈的， 抱抱自己的老婆都跟做贼似的。一想到这个，大刘就想骂人。这种日子大刘实在是过够了。
以后就好了。抚摸着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大刘美滋滋地想。
事实证明大刘这种想法也纯粹是一厢情愿。以后的日子，菱花还是被姐姐随叫随到，但是，在姐姐家过夜的时候少很多了。对此，大刘还是满意的。
当然让大刘满意的是妻子的贤惠、和对他的崇拜。菱花不识字，但这不妨碍菱花是一个高情商的女子。两人真正在一起生活的二十多年里，大刘每个毛孔都是畅快的。
要说起来，大刘也变坏了，不再是刚进厂的那个单纯朴实的年轻人了；在婚后独居的无数个慢慢长夜里，他学会了抽烟、喝酒，可是，菱花从没说过他半个不字。
记得，有一次大刘去给邻居帮忙做桌椅，那个时候帮忙就是帮忙，没有钱给的，只是管酒饭，主人家一再谦让他喝喝喝，然后大刘就喝多了，刚进家一头栽到地上睡着了。
第二天大刘醒来发现，自己卷着一床暖暖的被子睡在泥地上。干净簇新的被子被滚得烂泥样。要知道东北的冬天，要是不盖东西，在地上睡一夜，估计第二天起来就是冰棍了。
大刘恍恍惚惚想起来，菱花费了好多劲也没给他弄上床；最后没办法，只好把被子铺到了地上，然后把他滚了进去。菱花只有1米5高的娇小身材，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未完待续）2021年6月27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