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也知道,你与芸儿见面不多、相处不久,与你说这些未免有些唐突。但也请你能体谅我这做母亲的私心,若不是饴儿性情过于急躁,总想着急于求成,我也不必如此着急。”吕伯姬(晋献公长姐,吕氏主母)说话时,用心关切着公孙枝脸上细微的表情,见他脸上既无推举之心,亦无窃喜之意,这才又缓缓地说道:“也只有将芸儿托付给你,长姐才算是真的放心。你若是对芸儿也有情意,过几日长姐便跟你父亲说开了,把事情定下来。等来年你也及冠了,便可以行六礼了!”
“对芸儿,我自是满心欢喜的。”公孙枝吞吞吐吐道:“只是将来之事,只怕我德薄福浅,会有负于长姐的重托。”
“这毕竟是人生大事,有所思量也是应该的!”伯姬语气极为柔和:“我之所以要跟你说饴儿的那些事,便是不希望欺瞒于你。你也不必现下就答应,等等考虑清楚了再说也不迟。长姐对你总是放心的!”
见公孙枝若有所思,许是将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吕伯姬便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笑着说道:“许久不见,想来芸儿也有许多话要与你讲,长姐有事,便不打扰了。”
两人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子芸姜(姜姓吕氏女季姜子芸)在水边找到了一块大石,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上面以清水濯足。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停下,她便知道是公孙枝来了,于是深深地低下了头,怯声问道:“母亲……母亲都跟你说了?”
公孙枝只微微地点了点头,子芸姜虽看不见他的动作,却也知晓他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于是便又问道:“你会答应吗?”
“我不知道。”公孙枝也低下了头。
“为什么?”子芸姜紧紧地咬着嘴唇,显是过于紧张了。
“有……有些突然。”公孙枝结结巴巴地回应道:“我全……我全然没有……准备。”
“那你喜欢我吗?”见公孙枝没有回答,子芸姜沉默良久,这才又改口说:“我不是……我是说那种……”
“喜欢!”公孙枝急忙抢道:“是……倾心于你。”
子芸姜如释重负,脸上也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你……还站着干嘛?我……我都听不清你……”说着便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石面。
公孙枝只觉脸上滚烫,一时间呆若木鸡,心中翻江倒海,又是想上前去心中所思全倒出来,又是害怕言语不周而想要逃离,端是进退两难。子芸姜等了片刻,未见公孙枝有动静,回过头来却见他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手脚却也在不停地发抖,于是便关切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公孙枝撩起袖子擦了擦脸,这才慢腾腾地上前靠着子芸姜坐下。
春日里的暖风和煦而轻柔地吹在脸上,吹来了绿草红花绽放的味道,也吹来了恋人心中甜蜜的气息,令人不禁心神荡漾,有如身处于梦幻之境。在微风的吹拂下,辽阔的董泽波光粼粼,绿水青山与周遭的红花翠柳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副错落有致的山水画卷。水面上间或有鱼儿腾空跃起,间或有飞鸟低飞掠过,耳目所及满是一片丰润祥和的氛围。
身处于辽阔舒婉的天地之间,静坐于久久思恋的爱人身旁,感受着画卷中的日丽风和,体味着山水间的鸟语花香,便是不动不触、不闻不目、不言不语,耳目口鼻也皆能自得其乐,已足够令人沉醉了。公孙枝只希望时间能够过得再慢一些,让这美好的时光能够久驻身边,让这梦幻般的光景常留心间。他怀着无限的喜悦望着子芸姜柔美的侧脸,满怀期待地遐想着未来:或许,从此刻起,这便是一生了吧?
……
却说吕伯姬正与公孙枝说着话,见到家老神情慌张地走来,便知定是出了什么急事。只因她还有些许话没有讲完,故而让吕钊在旁停候了片刻,等安顿了公孙枝,这才佯装镇定地上前低声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主人早有吩咐,若无急事小人定然是随意不敢打扰的,只因刚刚有人来报,说……说公子被人打了!”
“什么?”因是还未走远,吕伯姬虽感到惊慌,声音却压得很低:“伤得重吗?”
“从头到脚到处都有血迹,君上已在命人处理,但因过于紧急,具体伤在哪儿了却并不知晓!”吕钊跟在伯姬身后,气喘吁吁地回答道。
吕伯姬正急匆匆地要赶去见儿子,但听到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凝神道:“你不必跟着我了,赶快去找几个精壮的家兵,一定要把芸儿护好了!”
吕钊听罢先是一怔,继而又心领神会,遂告“诺”转身正要离去,却被主人叫了回来:“不要让芸儿知道乱了心神,只远远地护着就行了!”
吕钊再次告“诺”,但却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停顿了片刻,见主人已匆匆走远,知她已没有别的吩咐,这才又转身离去。
吕伯姬忧心吕饴(姜姓吕氏少主,字子金)的伤情,因而神情慌乱,走到观礼台时竟有一半的头发都散落了下来。有婢女上前想要给她稍作整理,也被她一把推开,踉跄了几下差点摔倒在地。见吕饴满身血污,头上、肩上都缠了绷带,伯姬便忧心如焚,忙扑上前去查看伤情:“我儿这是伤到哪里了?”
“都是小伤,无碍的。”吕饴颇有些戏谑地笑道。
“如何能说无碍呢?这满身都是血,可都检查过了?”
“长姐莫要心焦,饴儿受的只是皮外伤。”国君神情严峻,言语之间颇有凌厉之气。见伯姬安下心来,挽着吕饴的手在一旁坐定了,这才转头向下首问道:“所以,事情皆是由你而起?”
吕伯姬这才见到,在吕饴身旁还黑压压地跪了好些人,其中为首的都是些世家子弟,有富氏子辰、韩氏子简、瑕氏子宏、游氏子余,以及羊舌子突;身后还跟着一群仆隶。无论主仆,衣服发饰皆凌乱不堪,显然是经过了一场群斗。此外,两旁的坐席上还有几名女眷,分别是申氏、韩氏、富氏、赵氏家里的女儿,她们虽都已理过妆容,脸上的印记和泪痕却无处遮掩,显然也被卷入了其中。
“君上何必要埋怨于我?”说话的正是瑕宏,也即公孙开的嫡子。眼下他虽满身脏污,态度却倨傲得紧:“若不是他出口侮辱于我,我堂堂公族子弟又何至于与那卑贱之人怄气,还动起手来?君上不去问他,岂不是平白抬举了外人?”
“混账!”国君拍案而起,走上前来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人都快被你打死了,你竟还有脸胡乱栽赃,那荀氏可是无事生非之人?”
瑕宏(庄族第三代,公孙开之子)被踹得有些发懵,却仍不肯认错:“许是他心中有鬼,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我撞见,自然便恼羞成怒了!”
“你血口喷人!”原本坐在一旁低首不语的蔓生(庄族第二代公孙枝的季姊,也叫申季姬)突然暴起:“你做人不正派便罢了,何以要乱污好人,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无耻吗?”
“小姑姑真是说笑了,我怎么无耻了?你可曾亲眼见过?”(瑕宏为庄族第三代,蔓生为第二代,故称其为小姑姑)
“你给寡人闭嘴!”见瑕宏还要继续诬赖他人,国君断然将其喝止,转头看到公孙突(武族羊舌氏第二代,伯侨之子)身上衣着最为整洁,遂对他说道:“你来说!”